本帖最后由 觉民 于 2021-2-20 11:09 编辑
附记:整理房间时发现一本当年插队落户时写的日记。其中一则是二十五岁生日那天写的。于是稍作修改,加个题目发到网上,作为当年知青生活的见证。 1974年X月X日 小雪 昨夜北风刮得紧,鬼哭狼嚎般的嘶嚣声一整夜都在屋顶上盘旋。清晨,我从睡梦中冻醒,眼见着屋瓦缝里钻进来无数颗雪粒,落在桌上晶莹剔透,弹起来跳动着,发出“悉悉嗦嗦”的响声。我忽然想到:二十五年前的今天,天可能也是这样冷,风可能也是这样猛,母亲在剧痛中艰难地将我带到人间…… 每年在家的这个时候,母亲必定早早地起来了,她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酒冲蛋”放在桌上:“今天是你的生日,你又长大了一岁。”随着年长,我渐渐懂得了,母亲生育我是多么不容易,十月怀胎时就有病在身,我出生后父亲就不在了,她拖着羸弱的身躯支起了一个家,经过了多少坎坷和磨难,含辛茹苦地把我养大成人。我每每端起那碗“生日蛋”就会潸然泪下,感恩之情在心头煎熬。今天,我不在母亲的身边,也不能吃到母亲煮的“生日蛋”了,我想此时此刻母亲一定也在想念我的。我在心里默默地祈祷,但愿将来有这么一天,我能报答您艰辛的养育之恩。今天我25岁,从学校毕业到插队农村已七年多了,至今尚未有能力孝敬母亲,还给母亲带来许多牵挂,心里充满一腔难以形容的内疚和伤感。 我从床上起来。在小菜橱里摸出两个鸡蛋,这是我上个月从家里带来的。母亲在家养了两只母鸡,平时舍不得吃鸡蛋,总是积攒下来给我带上。我平时总是省着吃,现在只剩下最后两个了。两个鸡蛋是我二十五岁生日的唯一奢侈品,我得好好考虑如何享用。 我打算煎个荷叶蛋,既快又能作菜,但是油早就吃完了,由于去年油菜受水灾歉收,村里每人全年只分到一斤多点油,也就是每月只能用一两,城市里配给的每人四两还不够吃呢!一两油也就是一小盏而已,无论怎样节省都无法捱到月底的,我们平时就买块肥肉在锅底涂抹几下就算下油了。有时候没肉就用水来煎荷叶蛋,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蛋煮好了,趁灶膛里的余火还在,我把昨晚吃剩的冷饭温热一下,又从菜橱里端出一大碗豆瓣酱,这是用下脚蚕豆做的,又黑又咸。我放了好些糖还是觉得咸,但比没菜强,咸点下得了饭。 吃饭的时候,风力开始转小,雪粒也停了下来。我明白,今天必定是个出工天。果然,刚咽下最后的一口饭,出工的哨子就响了起来。 今天的工作仍旧是挖河泥。农闲是兴修水利的时候,为明年生产打好基础。河水早已抽干,大家面对面排成相隔半步的两行,河底里的人用工具将河底泥土切割成块,沿着队形传递上来。我干着干着,不知道什么原因,头忽然晕了起来,站也站不稳,肠胃里犹如翻江倒海,吐又吐不出来,手和脚冻得刀割似的疼痛,我只好爬到岸上,在挡风的地方窝了好一会才好点。 中饭的时候,我将最后的那只鸡蛋炖了碗蛋汤,趁热一口气喝了下去,胃舒服些了,精神也好了许多。 下午继续挖河泥,不小心让泥水灌进了袖子,顺着胳膊流到腋窝,冷得浑身打颤。活干到一半时分,天上飘起了雪,而且越下越大,衣服和帽子上都积起了一簇簇雪花,一阵寒风吹过,纷纷扬扬的雪叫人睁不开眼。生产队长赶快叫收工,大家一阵欢呼,背着工具急急忙忙地跑回家来。 夜饭的小菜只有那碗豆瓣酱了,村里代销店因为大雪进不了货。我跑到田里,从雪堆里扒出一棵大白菜,回家剥下几片叶子放在羹架上,和饭一起蒸熟了用酱油蘸着吃。这是农民兄弟教我的,说这叫“蒸菜皮”,农村里穷,没油的时候老老少少都是这么吃。我感觉一点没味道,尽管我在酱油里放了许多味精,但跟喝盐汤没多大区别,只是心理上感觉自己在吃菜而已。 刚吃完晚饭就有人来喊我,说是今天夜校教课的那个知青病倒了,叫我替他代堂课。我没法推辞,也来不及备课,扔下饭碗就赶了过去。 夜校与其说学文化还不如说凑热闹,上完课又要教唱一首歌。看到今天的雪下得大,我就教了歌剧《刘胡兰》中的一段,“数九那个寒天下大雪,天气那个虽冷心里热……”大家学得十分认真,放开嗓门吼得惊天动地。课到半夜才结束,回到住所,我的耳朵里还在嗡嗡作响。 今天,是我二十五岁的生日。(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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