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觉民 于 2021-2-25 15:25 编辑
下乡插队时的一个冬天,我生病发高烧,村民们用竹躺椅抬着我走了十多里地到镇上看病,回来时天已经抹黑了,好多村民闻讯后纷纷端着煮熟了的鸡蛋、芋艿等前来探望。坐着、蹲着、倚墙站着,黑压压的一屋子人,望着一张张淳朴而真诚的脸庞,我心里好感动。 有人从家里提了把二胡来说:“我家拿不出啥好吃的,拉段曲子给你解解闷吧!”说完就坐在凳子上,跷着二郎腿“咿咿呜呜”地调起了琴。那布满青筋的手笨拙地捏着琴弓,二胡发出一阵单调而尖厉的声音。我听出来,这是一支很简短的地方民间小调。一曲刚完,他突然张开大嘴唱道:“长脚老虾油爆爆……”粗犷带有嘶哑的声音像一道口令,使整个屋子里的人瞬间振奋起来,大家齐声吼道:“长脚老虾油爆爆,河鲫鱼来葱烤烤,二斤半肉红烧烧,猪脚蹄焐黄豆汤,黄豆汤。”说实在的,我长到二十多岁,还从来没听到过这种架势的大合唱。一遍唱罢又唱二遍、三遍,乃至无数遍。声音越来越大,房子发出一阵阵嗡嗡的震动声,积年的灰尘也从房梁上纷扬下来。 我看到拉琴的人半眯着眼睛很享受的样子,口水在灯光下像银线一样慢慢地从嘴角边往下流,往下流。终于,“吧嗒”一声滴在琴弦上,琴声嘎然而止。他扭过头来不好意思地朝我笑了笑,抬起下巴在袖口的补丁上来回抹一下。于是,在场的村民们也不约而同地举起袖子抹口水。我这才发现,每个人的胸襟都有湿漉漉的一小片痕迹。拉琴的人重重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什么时候再能尝到这么好吃的东西呀?”说完咽了口口水,“咕噜”,喉节动了一下,声音很重。于是大伙也一齐“咕噜咕噜”地咽口水。 接着又拉琴又唱歌又抹口水,真是非常热闹。但我因为体温未退总是觉得头疼,实在快活不起来。 一晃眼二十多年过去了。今年春节,我携妻儿回访了这个村子,就在拉二胡的那户人家吃饭。望着满满的一桌子菜肴,我不由得说起当年的情景,满座听了哈哈大笑。主人兴致勃勃地拿来二胡提议再唱一曲,于是大家一起用筷子击着桌子唱道:“长脚老虾油爆爆,河鲫鱼来葱烤烤……”(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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