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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钟悠悠》连载--记忆中的灵应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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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4-27 10:24:1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觉民 于 2021-4-27 10:27 编辑

  鼓楼朝南相连的那条街叫镇明路,这条路上有个叫仓桥头的地方,那里有座巍峨的大神庙,是祭祀汉代末年一个为赈济灾民而献身的叫鲍盖的人所建鲍盖实有其人,他生于晋泰始三年,住在高钱青山村(东钱湖梅湖村)。他的官并不大,只是县吏。建兴四年(316,县闹饥荒,这时鲍盖押粮船队在海上遇风,驶入鹿江(今高钱)暂避,见饿殍遍野,鲍盖毅然将所押粮食赈济灾民,自己投江自尽葬于高钱下王鹿山。
  唐圣历二年(699),县令柳惠古建明州鲍君永泰王庙。此后整个宁波城乡陆续建鲍盖庙达68座,庙在宁波乃至浙东地区是最大的,大家都习惯叫它“大庙”。庙的正殿屋顶造型为歇山顶,双重屋檐,气宇轩昂,在宁波众多的庙宇中,惟独灵应庙与慈城孔庙大成殿同为歇山顶,可见此庙的规格非同一般。2001年镇明路整治时,它才从被遗忘的角落重新进人们的视野,让人们意识到,原来这里还有值得保存的东西。
  我是五十多年前搬到仓桥头的,那年才七岁居住在灵应庙的后面,从紧贴这座庙的小巷进出,这条小巷当地人叫作“大庙弄堂”。
  20世纪五十年代初,庙的前大门总是紧闭着的,由后殿侧的一道半月形小门进出。记得孩童时代在后殿捉迷藏,那房梁高得仰起头来才能看到,屋顶的天井上透漏出一丝光亮,使房子显得阴森可怖。绕过后殿才进入到如今看到的正殿,那时候鲍盖神像还端坐在正中央,像木雕的,红红的脸庞,喜眉笑眼隐现在满结尘灰和蜘蛛网的布幔中,仿佛很接近人间的模样,我们孩子们毫无惧怕地在殿前殿后戏闹奔跑。
庙大门朝街,正殿前有一大块铺石的空场地,左右两侧是两层楼房。这一切难以寻觅踪迹,现在已变成车辆川流不息的马路。
  那时,庙里已经没有了暮鼓晨钟的声音,也没有了香烟缭绕的景象。因为鲍盖是以粮食救百姓,民间传说每年农历九月十五夜半,孩童可以在灵应庙偷老爷的胡须,偷去孵放在米缸里,米缸就会满起来。故而《宁波十二月竹枝祠》有“九月城中菩萨忙,佽飞庙斗白龙王。尤推大庙最奇别,争窃胡须孵米缸”之句。待到天亮人们抬着鲍盖神像出殿,浩浩荡荡地巡街游城,所经各处小庙都要设祭迎拜,一站接一站,场面热闹而隆重。这样的行庙会习俗,在新中国成立后才告结束。
  当年,庙里只剩一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小和尚瘦瘦长长的十来岁光景,还记得名字叫“幺幺”,夏天里和我们一起捉蟋蟀,老和尚一声叫唤,他就起身跑去了他们已蓄发穿俗衣,要不是头顶上的疤记,已经没有了僧俗之分。
  过了几年,象烟云一样,和尚忽然毫无征兆不见了,后殿成了说书的场所。那时候人们的休闲娱乐场所少,全市只有二、三家影剧场,书场成了中老年男人的天地,市内大大小小的庙宇大多成了大众化书场。盛夏的下午,老头们一手提着茶壶,一手捏着蒲扇,从庙后门鱼贯而入,坐在阴凉的大殿里笃悠悠地听《隋唐演义》、《七侠五义》大书。我有时也溜进去听书,大概是听不懂,听着听着便靠着高高的门槛睡着了,每当说书先生“啪”一声惊堂木响才猛地惊醒过来。
  五十年代末,由于新中国成立后政府号召下人口骤增,公办小学规模跟不上需求,民办学校应时而起灵应庙的大门终于打开,菩萨搬走了,大殿旁的砖塔也坍塌了,小学生们在大殿里绕着柱子欢快地奔来跑去,庙堂里传来朗朗的读书声。
  一九五八年“大跃进”开始,各地都办起了小工厂,灵应庙也办起了街道五金厂,小学被分流到白水小学和另一个庙宇改建的仓桥小学。读书声变成了叮叮当当的铁器敲打声。“大办钢铁”时大殿前搭起大大小小的数十个“小高炉”,大的不超过一人高,小的热水瓶,居会动员各家各户将家里的废铁献出来放到炉子里去烧一时间火光闪耀、烟雾冲天,大伙手拿着工具奔来跑去,脸上现出激动的神色,一派“两年英国”的气象!
  工厂开办初期几乎没什么设备,工人们将铁片用大剪刀裁成汤匙的形状,在铁镫上挖个凹坑,用铁锤在上面敲打成型,再经过打磨和腐蚀剂的清洗,踱上一层锡后就成品出售了。这种工艺做出来的产品,不说对人体健康有多大的危害,那粗糙的边角也足以割破你的嘴。但那时是人民公社大办食堂时期,不愁东西卖不出去。
  厂名更改了好几回,产品也不断地变化着花样,终于越办越像,最后变成了区办的宁波纺织机械厂。为了铸造铁部件,拆了后殿建起了翻砂铸造车间,铸铁炉拔地而起,高高地矗立在民居中。每当升火开炉,家家户户都赶紧关起窗户,那隆隆的大功率马达声使人彻夜不得安睡,黑烟遮天蔽日,烟灰象雪片一样从天空中飘落下来。从此,屋檐流下的雨水是黑的,井水是黑的,连小孩的鼻涕也是黑糊糊的。从炉膛里出来火红的废液流淌在路边,一不小心沾上鞋子即焦糊冒烟,使人触目惊心。更可怕的还有那台敲碎生铁的大型机器,每动作一次,周围的民房就象闹一次小型地震,飞起来的铁屑越过高墙,象子弹似的射向民居,也毫不留情地砸向饱经沧桑的古庙,居民们日复一日地处在惶恐之中。那时候提倡“抓革命,促生产”,向政府部门去投诉等于白说,人们只得在无奈中默默地忍受着煎熬。
  文化革命初期,这家厂造反派里出了个地区革委会副主任。工厂停工了,工人们分成两派相互争斗,上街游行批斗会、辩论会、武斗,“坚决打倒XXX”的响亮口号声响彻了大殿内外
“文革”以后,各行各业开始走上轨道。企业要扩大发展,1997年,翻砂车间和铸铁炉总算搬出了古庙,又过了好些日子,纺机厂也彻底迁移。经过三十多年的折腾,古庙终于恢复了原本的安静,但早已不是原来的模样了。
  不料,消停才不到两年。灵应庙忽然又热闹起来,大殿门口高高地挂起巨幅广告,彩旗迎风飘扬,霓虹灯闪烁不停,那是一家歌舞厅即将开业。试营业期间不收票,我挤进去看新鲜,只见灯光摇曳,眼花缭乱,乐曲声嘶力竭,震耳欲聋。实在承受不了这种刺激,只得赶紧落荒而逃。心中不由暗忖:若古庙菩萨有灵,此刻不知作何感想?
  2003年,为建“月湖盛园”,这一带民居因拆迁轰然消失。在杂乱不堪的空荡荡瓦砾中,古庙突兀地裸露在人们的眼前。虽然结构庞大,骨架粗壮,黑瓦木梁间透露出当年不凡雄姿,但早已经是一副残破不全的衰败相。部分下檐已坍塌,残损梁架和斗拱木构件在风雨飘摇中。
  我有时特意绕路经过这座古庙,远远地驻足仰望,就象去探望一个耄耋之年患病的老人。她年青的时候曾经辉煌过,带给人们无限的慰藉和欢快,在她的庇荫下,默默地为人们作过许许多多看得见的贡献,如今她已伤痕累累、老态龙钟,有什么办法,让她在新的时代里重新焕发青春,继续为人们作出贡献?这,肯定不止是我一个人的愿望。
  2005年事情终于有了转机。“月湖盛园”设计方案出台,专家们将借鉴荷兰一座古老大教堂规划成书店的成功案例,为在历史保护与现代价值再造中寻求一种平衡,将灵应庙规划成具有创意精神的时光书情会馆并使之成为我们城市和生活的一部分。这个主意实在太妙了!我想,如果能将古庙的静谧悠远与书店的文化气质完美融合起来,在飞檐雕栋之下,静静地享受书香与茶香的濡染,这大概是都市里最奢侈的一种享受了。
  “月湖盛园”建设期间我多次前去察看,我注意到,由于马路加宽等各种原因,原来环绕大殿的建筑物和场地都无从复原,灵应庙只剩下孤零零的一座正殿。尽管这样,我心里多少有些安慰,感谢建设者们费尽心机为我们现代人保留了这么座一千三百多年的古建筑,让我们有幸看到古代明州建州之前最早的一座神庙。
  令人感到遗憾的是,灵应庙成后成一个茶室。承包者将大殿三面加建成围绕中心的层楼,楼上分隔成一间间包厢茶座。底层中间放上几排书本和时尚杂志作为象征文化的点缀。大门的右边是一排烹制熟食小吃的营业柜台。我上楼坐定,感觉和想象中的差距甚大。头顶着黑黝黝的巨大木梁和排排粗椽子,点心诱人的香味弥漫在各个角落,耳边充斥着流行的乐曲,使人心情无法平静。我心中掠过一片疑问这是我们想要的东西吗?
  果然,没过多久,这家茶馆就关门大吉了。
  我有时不免想,我们是不是太注重经济效益了?我们宁波历史上既是商业繁荣之地,同时也是个历史文化传承的城市。要在历史价值与商业价值的矛盾之中寻得平衡,实现百年城市人文的传承与现代生活的对接,确实是个大难题。是否可在没有找到更好的方法之前,将庙门打开,在空荡荡的大殿里放上展示灵应庙的历史介绍,告诉人们做官应该怎么做,一个好官人民又是怎样纪念他的。
  我想,这就足够了。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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