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边回想录》之四

余姚康健

小说连载
      《支边回想录》四
                  一一康    健

八、两地苦恋
        英芳终于成功商调到宁夏的青铜峡水电站。在与顾锋分手那天，顾锋送英芳到笔架山火车站。俗话说穷家富路，顾锋除了留下自己回东风大队的五角汽车费外，把皮夹里的钱都塞给英芳。尽管英芳体谅他只挣生产队工分，不要他的钱，但还是被他一把推进列车的车厢里，调头就走。
        英芳走后，顾锋好久没见她的来信，一种不祥之兆涌上心头。难道她们韩家的女儿都不能留恋？难道自己又要陷入单相思的境地？边疆农村插队落户的知青，如果身体健康家庭出身好的，还能有当兵、上学和正式招工的机会。其他知青最多是去林场、粮库当合同工，或学校临时代课教书。也有一些老干部子女，父母关牛棚被审查时，前途黑暗，叫苦连天，一旦父母平反重回领导岗位，子女就扬眉吐气，牛皮地成了人上人，不与同伴打招呼，开路走人了。这就是人情世故，这就是世态炎凉。顾锋暗想自己前途无望，要是英芳变了心，那个双双去宁夏的计划就夭折了。戴着出身不好的枷锁，只能在生产队苦苦挣扎，出路在哪里？
        就在这时期，国家针对农村插队的知青，没有探亲假的问题，下达了文件。规定插队知青今后有两年一次的探亲享受，但只报销直线路程费用，暂定每人享受两次。可以回家探亲了，天大喜讯终于到来。顾锋自1969年4月支边黑龙江，至今已近四年没回过浙江探亲。主要是不想给父母增添经济压力，也不想冒险爬火车逃票回到家，给自己和家里增加麻烦。
        英芳的信终于姗姗来迟了。信中讲了去宁夏报到的经过，讲了青铜峡水电站概况，也讲了姐夫为她商调铺路，自装几台电视机送领导而劳累成疾，得了脑中风后遗症。所以下一个婚配调动计划只能暂缓。最后说，她也知道插队知青开始有探亲假，能报销路费。而自己四年中还只享受过一次农场探亲假。况且所有国营单位的个人福利能统一享受，因此，她可以与顾锋在宁波碰面。
        人生往往这样，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昨天顾锋还处在走投无路的苦恼中，今天却拨开乌云见太阳。所以人要三思而行，不能得意而忘形，也不能失意时莫视良机的到来，天不亡我也。顾锋连忙给英芳写回信，又去县知青办，联系回家探亲报路费的具体方法。

九、第一次探亲
        宁波，我终于探亲回来了！爸妈，儿子回家来了！当列车刚驶进宁波南火车站时，顾锋就激动极了，一种离家四年，日日思家四年的游子之情澎湃了。更让他想不到的是，当自己肩上背黑龙江的大豆、饭豆、南瓜籽和葵花籽，手提黑龙江的白糖和零星衣物，负重走向车站出口时。老远就看到爸爸妈妈、两个妹妹和英芳，在向自己使劲招手。很少落泪的顾锋，已经泪流满脸，哽咽了。
        久别家乡的顾锋和英芳，免不了结伴去走亲访友；免不了重游家乡的东门口、老外滩、老江桥、三江口、鼓楼和城隍庙；免不了挤公交、逛马路走商店；也免不了看电影。那一种拥抱故乡，了解故乡，与故乡亲热的情感尽情抒发。经过十多天的享受以后，英芳感到自己探亲假将满，就连忙拍电报去宁夏，要求再延长几天休假。很快得到单位的理解和同情。至于顾锋是天高皇帝远，只报销路费，没有假期规定，更没有假期工资。
        英芳想到假期有限，要抓紧时间，到余姚农村走一趟。那里有自己的三姐，也有类似三姐的几个同学。支边的热潮，把恐慌支边的同学赶到了附近的山乡农村，也有已支边新疆、宁夏和黑龙江插队的宁波女知青，想方设法地婚嫁浙江农村人。在余姚农村就有英芳的好几个同学：陆埠的红英和维花，马渚的亚琴和冬娣，低塘的金凤和银儿，兰塘的桂菊和兰新，梁弄的香娣和叔浓，简直数也数不清了。时间有限，赶紧去趟梁弄大岚算了。但顾锋却说，可以陪她去梁弄，他要留在梁弄不去大岚，恐怕会引起尴尬。英芳急了：“侬格向里是我男朋友，去看我三姐会咋咯？其矣是侬同学，关心同学又会咋咯？侬有是胆子脱小，否则矣勿会生出介多事体出来。”说得顾锋不敢还嘴。

十、初访三姐家
        她俩乘火车到余姚以后，又赶到汽车北站，去买到大岚的汽车票。但余姚到大岚汽车，只有清早和下午两趟，要么先到梁弄，再看看梁弄到大岚有没有便车。这时，离到梁弄的开车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英芳打算去余姚街上走走。她虽然出生在宁波，也一直没到过余姚，只是从小听父亲讲他老家的故事长大。知道余姚的历史概況、风士人情和县城面貌。她仿佛轻车熟路地拉着顾锋走出汽车站，快步跨过候青门桥，走在拥挤的新建路上（旧称宁桓街）。她俩为赶时间，挤过人群，没光顾街两边的商店林立。只在桐江桥十字路口的东北街边旁，望了下父亲经常讲述的韩家墙门，然后就直接向街南端的新建桥走去。站在新建桥上的东边，她俩看到面方有条三孔两墩高大的石拱桥，似飞虹卧波，气势雄伟。这就是余姚的老江桥，又称通济桥和舜江桥，是英芳父亲常夸的自己故乡的象征。她俩看到了桥北堍古色古香的舜江楼，看到了桥下南北两端的拉纤道，也看到姚江中挤满了很多装满蔬菜、货物的船只和乘客航船。船上忙碌非凡、岸边人声鼎沸。她俩又飞快走过余姚县第一招待所门口，从老江桥南端跃上桥顶。看到了眼底下的江南直街，店多人挤，水泄不通；看到了桥西北边苍翠的龙泉山；看到了余姚县革委会的门楼；也看到了江边酱油街上人来人往。英芳兴奋地喊叫：“余姚我爱你！老爸的故乡，太美啦！”为乘车去梁弄，她俩只好悻悻离开。而顾锋却在吟诵心头诗句：“东南名邑好风光，雄伟壮观通济桥。船只似梭江中航，游人如织两岸忙。”
        汽车快到梁弄时要爬一个陡坡路，听同车人说这是高地岭。坐在汽车上听着汽车呼呼的爬坡声，英芳真想下车，去推汽车上山坡。一路还算顺利，到梁弄搭上了去大岚供销社的装货车，是辆大型拖拉机。英芳坐在货物上，双手紧抓拖拉机的护栏，身体随着车子左右拐弯，不停地摇晃着，嘴里也不断地呕吐。真后悔搭这种便车。顾锋自己也是头晕心愰，还要用手绢去擦英芳嘴边的呕吐物。车到大岚后，驾驶员同情她们俩出门不便，直接送到了金钱岗的志方家。
        志方家到了，英芳老远就看见志方捧着饭碗，边走边吃饭。听到拖拉机的响声后，他抬头看到了英芳。虽然四年多没有见面，但她与自己老婆相仿的脸面，是不会认错的。他想与正在爬下拖拉机的英芳打个招呼，但当英芳说到：“顾锋，侬扶我一把”时，不禁惊呆了。这个从没见过面的男人，他的名字，曾经在志方脑海中翻滚了四年，现在怎么到我家来了？余姚老话：“麻皮奸狡，赖子兴燥”。虽然志方不是赖子，但常年戴帽的“白毛小顽“的头顶毛病，不亚于赖子一个。只见他，把还没吃完饭的饭碗，使劲摔向石坎下，头也不回地进了家门。
        屋里的志方父母亲和琼芳，听到外面有拖拉机声、人声和摔碗声，连忙跑出来。琼芳看到了妹妹和同学顾锋后，赶快含笑打招呼。英芳眼尖，看见三姐头发蓬乱，身穿深蓝色厚布罩衣，长裤的膝盖和裤边有补丁，脚穿一双从山上刚回来烧饭、没来得及换的草鞋，和那张消瘦被晒黑的脸。悲从心头起，抱住姐姐大哭。顾锋也是心中难受大失所望，琼芳与以前判若两人。美貌白晣活泼的琼芳哪里去了？深藏自己心底的恋人何在？而此时，志方又出来了，大声喊叫着琼芳进屋。英芳看到了低矮的房子，看到了墙角的狗屎和地上的鸡屙，连忙拉着顾锋的手往村口走去。琼芳赶紧说：“倷先吃了饭再走"。志方的父母也同声附和着。但英芳心意已决，头也不回地走着。这时的志方爹清醒了，连忙叫村里的小型拖拉机，送英芳俩到大岚。英芳悔不该不听顾锋言，会到大岚来看三姐，又为三姐的处境悲伤。再也没有心情去看梁弄四明湖景色和走访老同学。当天想法回到余姚，又转夜火车，一股气返回了宁波。
        爸爸知道三女儿的处境后，长叹短吁，责怪自己当初怎么会劝女儿婚嫁大岚。后来又知道，志方在英芳俩离开金钱岗后，发疯似地对琼芳暴嚣。琼芳再也忍受不了，终于发泄了四年来的委屈，两人大吵一场。事后，琼芳带着身孕回到宁波爸妈家。
        人往往这样，你可以缺少文化知识，你可以受知程度不高，你也可以文化修养比别人差。但千万不该缺少教养，缺少道德品质，缺少对他人起码的尊重。

老衲

婚嫁大岚的三姐处境更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