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祖伦（资料图）
一
今天凌晨4时，您在浙江医院驾鹤西去，享年92岁。您17岁参加革命，建国后历任江华书记的秘书、绍兴县委书记、嘉兴地委副书记、浙江农委副主任、浙江省副省长、浙江省省长。时值永别，无数浙江人在仰望您平民省长的丰碑，在缅怀您勤政为民的往事，而我，沉浸在您对我的恩情之中。
您应该不知我是谁。我与您只有一面之交，人生偶遇。对于您而言，1978年4月的一天和以往一样忙忙碌碌，您未必记得一个21岁的年轻人推开您办公室门向您求助的场景，不会知道这个年轻人此后45年的人生轨迹。但对于我而言，这是一生最重要的定格，我的命运由此转折。
那时，您是绍兴县委书记，我是绍兴八字桥小学的代课老师。您对八字桥小学有印象吧，当时叫反帝小学，校内有俯视全城的天主教堂，校外有立交桥之父的南宋八字桥。
二
我1974年初中毕业，按政策必须上山下乡。父亲老实，联系好了他所在漓渚供销社附近的生产队。母亲刚烈，坚决拒绝居委会干部3天3夜的劝教，理由是我的视力分不清稻子与草。居委会无奈，将我列为病残青年，不下乡，也不分配工作。
全家5口人只有父亲39元的工资，为了生计，我必须临时打工。经历工地搬砖拌灰、炉前烧制月饼，家中代工绣球，1975年2月我当上了代课老师。小学一年级到戴帽初中，除音乐课因五音不全实在难以滥竽充数外，有老师生病、生产或事假，什么课都代。无知无畏，现学现卖，倒也滋生了一个初中生知识自信的底气。
1977年恢复高考，街道办不允许我报名，依据是病残青年不符合身体健康的报名条件，我也觉得在理。可是，高考揭榜，一位近视度数比我高2倍的文友被复旦大学录取，说明视力不是身体健康的指标。于是，我白天上课，晚上自学高中数学，准备参加1978年高考。
出乎意料，街道办还是以同样理由不许我报名。看着几个街道干部那斜视的眼神和不屑的脸色，我明白他们没有忘怀母亲当年的刚烈。小民对权力的冒犯是一个无法以论理打开的死结，那就找能管住权力的权力吧。
三
我经常写点小诗、杂文，还向上海文汇报投过一篇长文，年轻不识幼稚，挺自恋，装订成册的手稿约2厘米厚。那天上午，我带着手稿来到塔山脚下的县府，那时的县府没有岗哨，自由出入。我不知县府有哪些部门，该找哪个部门，只能在县府办公楼随意转。转到一栋楼的二楼，有个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没敲门就推开了，那时，我还不怎么懂礼貌。
您正在办公桌前埋头看文件，有点诧异地抬头问找谁。我说：同志，我想参加高考，街道不给报名。您边问为什么边绕过办公桌，拉我坐在凳子上听我叙述，听完后您一页一页翻阅我的手稿。翻完后您说：你是一个有志青年，街道应该支持你高考，你去报名吧。我嘀咕：街道不会给报名的。您笑着说：会的，你现在就去！我半信半疑地离开，忘了和您说声谢谢。
半个多小时后我到了街道办，街道干部二话没说就给报了名。我正有点奇怪，一个街道干部阴阳怪气地冲我：你有本事！县委书记打电话给你报名！没念一天高中就能考上大学？我扫了他一眼，走了。
这时，我才知道您是县委书记，后来，我才知道您是沈祖伦书记。再后来，我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您的消息。当我以绍兴地区文科第二名成绩入学西南政法学院时，我庆幸没有辜负您的眼力和厚爱。
四
这辈子，我和您的交集也就是20多分钟。
那天没遇见您，我或许有无数想象的人生，绝无法学教授的模样。您为官我为民，且相隔一代，您我相遇充满人生偶然。但是，您总会遇见需要您帮助而您乐意帮助的人，您的慈悲是许多人的命运必然。即便那天没遇见您，我也会在不同时空中感受您的伟岸，普度众生是天地之魂。
我更愿意相信您我相遇是命运必然。茫茫人海，百年岁月，两个毫无关联的人因特定事由在特定时空中相遇，稍有差异即无可能，数学概率无法解释如此巧合。与您相遇时其实只记得您平易近人，后来才对您的慈眉善目刻骨铭心，活脱脱弥勒佛下凡。我的微信头像是我3个月时的相片，有点像您90岁时的面庞，这或许就是因缘。
35岁获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时，我就坚信您是我的命运之神。多少次，想给您写封信表达我的感谢和敬仰，总不能动笔，您位高权重时怕影响您的工作，您安度晚年时怕打扰您的宁静。今天是我向您诉说衷肠的最后机会，在您羽化成仙之际，请带上我的深沉感恩！
孟勤国
2023年2月27日晚
本文作者：孟勤国，浙江绍兴人，武汉大学法学院教授。
发表于 2023-3-2 20:26: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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