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觉民 于 2021-2-8 15:51 编辑
“剃头郎”的故事 那是下乡插队的头一个农闲季节,我正在读《毛泽东同志的青少年时代》,当读到他当年在长沙师范读书时,为锻炼体魄和磨练意志,光着身子在风雨中跑步的情节,我激动得热血沸腾,天天盼着下大雨可以如法效仿。还有一段说的是有一年暑假,他身无分文,仅凭一支毛笔替人家写对联为生,徒步考察了湖南好几个县,开学时才回到学校。这事更使我钦佩不已,反复思虑后觉得可行,决定也依样画瓢,锻炼一下自己的生存能力。 我将计划告诉一起插队的同学,他听了也很兴奋。第二天一早我赶到县城,花了十来元钱买了一套理发工具,然后唤来村里的几个男孩当作实践练习,在很短的时间里学会了理发。准备就绪后,两人怀着莫名的冲动和理想,挎上背包就出发了,对外则宣称回家小住几天。 第一站来到邻县的一个小村庄,心中有伟人壮胆,吆喝起来理直气壮:“剃头啦!剃头的来啦!”我们从村南一直叫到村北,竟然无一人出来响应,看来出师不利。商量后觉得大概尚不够“深入群众”之故。又返回村中,改为一户户地“扫荡”过去,终于在村中找到了一个目标,虽然是个小孩,也着实叫人欣慰。理了一半,又有孩子跑过来了,我们两人就轮流着一个剃一个洗。渐渐的,手法熟练了,速度加快起来,来剃头的也越来越多。大人每人一角钱,小孩不管大小一律五分,一上午剃下来赚了两元多钱,相当于当地一个普通农民两天的收入了,真是不敢相信!长到了二十岁第一次能自食其力,心中感到特别自豪。 下午则转移阵地,在邻近的村子又剃了好几个。晚饭在路边小餐馆里狠狠地嘬了一顿,酒醉饭饱之后,慢悠悠地踱到车站的一个小客栈里下榻。虽然有点腰酸背疼,两人躺下来还唠嗑了半宿,兴奋得睡不着觉。 根据原定先考察平原,后考察山区的宏伟计划,第二天一早开始朝着山区进发。 任何行业都有自身的规律,理发这个行当也不例外,后来就没有第一天那么顺利了。有的村子进去后无论怎么叫唤,就是没有一个叫你来剃头的,仔细一打听,原来几天前这里刚来过剃头师傅。此后就长了个记性,进村逢人先观察他的脑袋,头发长没长?大约理了多长时间?有的村原来就有理发店,这不白吆喝?还有,剃头郎有自己固定活动的“势力范围”,我们这样的“游击队”侵入他的领地,等于抢了人家的饭碗,破坏了行业规矩,碰上了不骂你个狗血喷头才怪。 理发也有窍门,如果大人小孩都来理发,得大人先理,因为大人理完了要去劳作,不得闲。而小孩都是手里攥着父母给的钱来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收了钱再说,小孩自然就跑不了,只好规规规矩矩地等在那儿。大人来的人多了,得动脑子,找个大家都感兴趣的话题,他们会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等下去,要不然时间一长等不住跑了。有的村看似没多少人口,其实都在田头劳动,我们就得直奔田头,正好人都集中在一起,这生意就好。可问题也来了,好多人钱都不带在身边,剃了也白剃。 一次在田边给一个人理发,农民们都喊:“当心,他要赖钱的!”。我听了暗里生个心,在脑后给他留了一撮长长的头发,远看像清代人的小辫子,说付了钱才给你剃掉。大家见了都轰笑着不干活了,围在一起看热闹。当知道我们是下乡知青,从头到尾问个不休,还从田里砍了捆甘蔗送我们,弄得我们都不好意思收人家的钱了,只好将甘蔗像长枪一样扛着,一路上慢慢地吃。 经过一星期的长途跋涉,按照原定计划,我们进入了邻县的山区。那时,山区的生活比当时我们插队的平原地区还苦得多,煮菜都舍不得多放油,连味精也买不到,据说有些人家一斤酱油得用上一年。人人的衣服都有补丁,小孩子赤着脚,蓬头垢面的很多。 在一个村子里,有个披头散发、又黄又瘦的女人,呆呆地在一旁看着我们理发。有人轻声告诉我们,她家有四个小孩,丈夫不幸生病在床已经好几年了,日子过得很苦,连孩子理发的钱也拿不出,是村里头号救济户。我们听了心中不安,走过去告诉她,我们是学雷锋来的,对困难群众不收钱,让她把四个孩子都叫来,一看让人心中不忍,个个都像小叫花子,分不出是男是女,头发和污垢厚厚地粘在一起,梳子插下去都费劲,洗出来的脏水污黑光亮,旁边有人说笑道:“泼在田里当肥料能浇三亩田了。”中饭时分,她端着两碗饭和一碗没有油星的青菜来,我们早就饿了,三口两口就吃了个底朝天。 为了实践当初定下的和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的“三同”目标,我们选择了一个村庄落了脚。白天扛着锄头和农民们一起上山干活,休息时义务为他们理发。晚上住在农民家里,模仿电影里土改工作队的样子,在油灯下一边同农民聊天,一边像模像样地记着笔记。农民对我们的举动很不理解,又弄不清楚我们是何方派来的,眼神一直是怪怪的。只有生产队长有点见识,听说过有“知识青年”这个新名词,把我们当作是上级派来蹲点的小干部,他还打算安排我们轮流到各家各户吃客饭,这在当地叫吃“轮饭”,是当时上级驻村干部的待遇,不过都要自己掏钱的,对于这种接待规格我们真有点受宠若惊。 只“三同”了三天,我们就不得不赶紧逃了回来,采取“战略撤退”的原因不全是山区生活的单调和劳动的艰苦,那时我们的热情可高着呢!说来好笑,我们遭遇的竟是小小跳蚤和蚊子的阻击! 每到夜深人静,村民们的鼾声在小村庄里此起彼伏响起时,我们两个城市来的中学生却在黑暗里开始与跳蚤和蚊子作着顽强的搏斗。每天清晨起来,内衣血迹斑斑,惨不忍睹。浑身上下都钻心地痒,搔得没一块好皮肤。几经较量,即感到敌我双方力量过于悬殊,且任何高超的战术在此都无法施展。奇怪的是,住这里的人对跳蚤和蚊子习以为常,对他们似乎不起什么作用。房东说:城里人细皮嫩肉的,有香味,不咬你们才怪呢!看来我们完全不是小虫们的对手,几天的不眠之夜使我们精疲力竭,喉咙嘶哑,无奈之下只得选择逃跑。不是说“敌进我退”嘛! 记得回来那天,几家淳厚的农民送了好些山区出产的笋干、蕃茹干、萝卜干,我们回来后吃了好长一段时间。尤其是那些笋干,和肥肉烤在一起,味道特别鲜美,至今都难以忘怀。(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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