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 12310|回复: 0

《晚钟悠悠》连载--乡村代课教师

[复制链接]

296

主题

1232

帖子

3万

积分

版主

Rank: 7Rank: 7Rank: 7

积分
34620
发表于 2021-2-19 16:39:3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觉民 于 2021-2-19 16:46 编辑

  一九七0年春天,我下乡三个月的一,村革委会干部和村小的老师找到了我,说老师要上海动手术,委托我替他代几个月的课。我想,下乡知青中高中毕业生有的是,来找我这个初中生实在是看得起我了,就一口答应下来。但不曾料到,由此引发了一场小小的“阶级斗争”。那年,我正好二十周岁。
  小学校设在祠堂大门边的一间偏屋,一间教室加一个3平米左右的办公室。教室里排破旧的课桌,一块斑驳的大黑板。脚下是高低不平、满是裂缝的石板。办公室一窗一灯,又暗又潮。小学校里只有一位老师一个课堂,十几个孩子分成二、三、四3个年级,个年级坐固定的一排。这些孩子从上学起就习惯这种上课形式,老师上一个年级课时,事先安排好另外两个年级的作业四年级以后就到镇上的学校读完高小。这种教学方式叫作“三复式教学法”。据说还有“四复”“五复”的,我实在想象不出这书该如何教。
  一星期后,我对这种看似复杂的教学法也渐渐习惯了。学生基本听话,个别捣蛋的,我拿那位老师留下的小指粗的教鞭吓唬一下。现在细想起来,那天闯祸的根源可能就是我放松了警惕,对付个别捣蛋鬼一开始就太客气了点,使得他们在心里并不惧怕我这个代课教师。。
  那天上午,我领学生做完了课间操,正在讲台喝水休息。晒谷场上传来孩子们阵阵喧嚣声,开始时没多注意,后来声音越来越大,似乎在打群架。我放下杯子就赶了出去。只见一窝孩子围着一个倒在地上的孩子拳打脚踢,旁边的孩子都在拍手哄笑。我大喝一声:“不准打架!”孩子们马上作鸟兽散,呆呆地站在一边。只有一个还骑在倒地学生身上,抡拳头打,地上的一个哭叫着求饶。我急忙奔过去将两人拖开,然后他们叫到了教室。
  “为什么打架?”我拉下脸来问。打人的低着头不作声,被打的那个看起来可怜巴巴的,脸上的尘土粘着血,流着泪,颤抖着小声嘟囔着:“我没触犯过谁呀!他打我时,我也没还过手呀!”
  “你为什么打他?”我用教鞭指着那个打人的孩子喝问。
  那个孩子抬起头来,眼睛狠狠地盯了盯我不说话。他那副不屑的样子令我怒火顿起:“说!不说今天打死你!”说完,拿教鞭在桌上重重敲了一下,吓得两个人赶忙后退一步。
  一,他似乎很快恢复了常态,轻蔑地朝我翻着白眼说:“你管得了么?他是谁你知道么?”
  “不管是谁都不准打人”我一边喝道一边心里直打问号:难道这个村子里有随便打人的风俗?
  打人孩子真,他居然上前一步,狠狠地叫道“我偏打了,怎么了?他是四类分子子弟,就该打!”我听了气得发昏,随便打人还这么嚣张!窗台上、门口边挤满学生,他们正瞪着眼睛看着我这个老师,我的脸面往哪儿搁?一股热血猛地冲上了我的头顶,我随手拿起那根竹教鞭,不假思索敲在他的光脑壳上,他痛得“哇”的一声大叫,立刻用双手捂住脑袋,拔脚就朝门外跑去。学生们呆了呆好想到什么,纷纷回到座位。一个女孩子怯生生过来,悄声告诉我:跑去孩子的父亲是村革委会的治保主任,打起“四类分子”来可凶了我似乎恍然大悟,原来农村“四类分子”子女是可以随意打骂的?!我的情绪坏透了,没心思再上课,就把学生们都放,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胡思乱想。下乡才几个月,村子里复杂的人事关系两眼一抹黑,是祸是福只能听天由命了。
  过了没多久,窗外开始有人往里张望,有悄声说话声、走动声,渐渐地,听到门口晒场里人越来越多,一个女人尖利的叫声出现了:“大家过来看啊!下放青年打人啦!”我心里有点慌,但觉得不该缩头缩脑躲在教室内,得有点担当的勇气。于是故意将两手交叉在胸前,硬着头皮缓步走出教室,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正眼看着她。她见我出来更来了精神,将背后的儿子牵了出来推在前面,拍胸顿足大喊道:“大家看啊,这个知识青年这么凶!敢打我们贫下中农的子弟,大家把他赶出去啊!”我看到孩子的头上果然有大大的包,不由我心头一阵内疚。不管如何总是个小孩子嘛,老师打学生总不是一件光荣的事。
  我正犹疑,只见人群分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走了出来,他穿戴整齐,是刚从公社开会回来。他摸了摸孩子的头,又听女人诉说了一番,然后阴沉着脸走进了教室,他对着我,装出副居高临下的架势,捏着嗓子,从喉咙深处发浓重的鹅音来:“你叫什么名字,嗯?”
  明知故问,这个官腔打得不太好,我不作回答,用眼睛冷冷地盯着他。
  “你胆敢打贫下中农的子弟,你想造反?”
  大凡男人之间吵架,自尊心居首位。听了他的话,我的那丝内疚之心一扫而光:“你调查了没有?你儿子把人家打成这个样子!”我指了指满脸污血的被打学生。
  他不屑一顾地斜眼瞅了瞅这个学生“他算什么东西?‘四类分子’子弟就该打!”
  我气不打一处来,厉声道:“谁给你这个权利啦?哪个中央文件规定四类分子的儿子就该打?”
  他赶忙避开话题,这会儿不用鹅音了:“你们知识青年是接受我们贫下中农再教育来的,不好好改造,竟敢到这里撒野?他娘的,真是反了!”说完重重拍了下桌子。
  又是“贫下中农”!还骂人!我又气又急,也赶紧用手掌狠狠地拍一下桌子,慌忙中乱了阵脚:“你敢攻击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对抗中央,你胆子也太大了啊!谁知道你上三代是地主还是富农?”
  我此言一出,自己也觉得不是理,有点胡搅蛮缠的味道。不料,他怔怔盯着我说不出话来。四目相瞪好一会,忽然间,他抬脚一步步倒退着撤到门口,口里喃喃说道:“好,你有种,你有本事,你等着!”一会儿,他带着老婆和儿子就无影无踪了。
众人散去,我呆呆站在门边,脑子里一片茫然。这时有个农民过来悄声地说:“你点到他的死穴了啊!他父亲按土改时的政策怎么也得评个富农,不知怎么给漏掉了。”哦!真是歪打正着,怪不得刚才他的眼神里有许多疑问,他可能在想:我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我的话对他也有震慑作用,那时候农村也乱,一个最基层的农村干部怎经得住政治大帽子?
  我回到住所翻来覆去想了一宿,这里人生地不熟的,真怕日后会遭到什么不测和报复,我也不知道这里谁能帮我。第二天一早,就赶快乘车逃回家去。
  回家后也不敢跟家里人说,忑不安待了几天,村里的革委会主任和生产队长专程进城找上门来,说了许多好听的话,把那个治保主任骂了又骂,还拍着胸脯保证没人来欺侮我,我这才跟着他们回村继续教书。
  也怪,从此以后,村民们对我似乎另眼相待,亲近了许多几年后我离乡返城,有好多村民来送我,那个治保主任送了我好多鸡蛋,一直将我送上了车。2008)

评分

参与人数 1经验 +10 收起 理由
大乌珠 + 10

查看全部评分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立即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