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徐鹏春
请示了隋队长，我让肖珞雁暂不出工，休息一天，帮高原原做饭，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马上就要铲地了，肖珞雁说她铲过两年，要求跟大帮儿铲地。我给她找了一把旧锄头，旧锄头磨掉了棱角轻薄些，用起来更轻快，用轻软的柳木新做了锄把。晚上在河边把要用的几把锄头用磨石磨得光滑雪亮，再把松动的锄板钉牢。
早晨三点半，许队长的哨子就吹响了。这里比北京时间能早一个多小时，茫茫雾霭下景物依稀可见。近二十人的铲地队伍来到地头一字排开，这时已天色微明，认好了各自的垄开铲了。
我们生产队铲地由隋队长打头，叫开标，左右各一人，叫贴标。队伍边缘位置上的两个人叫拉兜，这五个人都是快手。铲地速度快慢由开标和贴标的决定，贴标的如果认为开标的快了，两人可快速冲上去，在前面联手压住开标的; 如果认为开标的慢了，两人可一左一右从后面挠他的脚后跟。这五个人认准了垄在前面铲，其他的人只要记住与他们相对的位置跟着铲就行。这种生产组织形式可能起源于过去给大户人家铲地，开标拉兜的三人都是大户人家的家人或长工，其他的人都是短工。
我是左拉兜，让肖珞雁在我旁边，社员赵桂凤我们叫二姐，紧挨着她。铲了一会儿天光大亮，不知什么缘由，贴标的李佳成把隋队长惹毛了，开标的开始疯狂地铲开了，贴标的又撵不上他，社员管这叫开跑了。看到这一情景，我们也跟着开跑了，一时间地里哗啦啦响成一片。铲到地头回头一看，肖珞雁独自一人远远地落在后面。好在回头垄紧挨着我刚铲过的垄，我以最快的速度铲了一段，别人可以据此认垄了，这才去帮她铲。见状，处在第二集团的赵桂凤也来帮忙接垄。汗流满面的肖珞雁好像连道谢的力气也没有了，赶忙一起去铲回头垄。我和赵桂凤在铲自己垄的时候，不动声色地一人帮她铲一段，使她始终不离第二集团。铲了四条垄，收工吃早饭。回来的路上，肖珞雁说，他们原来的青年点铲地时分到一块地，都是青年点的人。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干多干少没人管，哪见过这个阵势，社员好像也没有这种干法。他们那里大多数是平地，不像我们这里都是山地，地里石头特别多，铲起地来非常吃力。我问她：“如果一时适应不了，和高原原换一下？”她坚定地表示，别人行自己也一定能行。
我们吃早饭时还能听到地里哗哗的铲地声，家人帮忙接垄的喊叫和应答声，有人分到的垄还没铲完。一跑起来，快手和慢手的工作效率相差何止一倍。这种带有挑战性和竞赛性的铲地形式，深受年轻人的欢迎，用以宣泄无处挥洒的青春活力，因而常常无端地突然爆发。这时，可苦了老弱伤病者。
白天再接着铲地，活干的稳当多了。我教肖珞雁快速铲地的方法：锄头出手要快，脚步迅速跟上。动作幅度要大，身体随着起伏。垄台和苗眼上的草要除尽，垄沟里的草别管它，随后趟地时犁杖就会把这些草除去。肖洛雁认真学着，很快就体会到了要领，我和赵桂凤不时地帮她铲上一段，李佳成抽空也帮一把，一天下来，她基本上还算跟上了大帮儿。许队长检查铲地质量，夸她活干的还不错。
吃晚饭时，肖珞雁拿筷子的手抖着不听使唤，一笑肚子都疼，这是腹肌过于劳累的痉挛反应。看她累成这个样子，高原原要她明天在家做饭，把她换下来。
她们两个人交替着上工铲地，我、李佳成和赵桂凤不时的帮上她们一把。到铲二遍地时，肖珞雁逐渐适应了我们队铲地的节奏。
我们四队不到200亩的田地，大多是坡地，最大的一块平地叫“九亩九”，还有许多“挂画地”，像画一样挂在大山上，挑一担粪上去得一个多小时。当时有一段民谣：种了一坡，收了一车，打了一簸箕，煮了一锅。就是这里广种薄收的真实写照。上面喊的口号是：平均亩产过黄河（400斤），跨长江（600斤）。个别平地平均亩产跨长江容易实现，但全生产队平均亩产过黄河就非常困难。
铲二遍地铲到了挂画地时，大家排开了从下往上平推着干。一边社员孙元宝唱起了民间小调：“三月里来迎春花儿开满地，一男一女心欢喜。你有心来我有意，乡政府里登个记。”引起一片嬉戏打闹声。这里天高皇帝远，民风淳朴，没有人从路线斗争的高度上纲上线。受大家快乐情绪的感染，我哼唱起了《桑塔露西亚》。下乡后唱什么歌没人管，我们青年点几乎唱遍了《外国民歌三百首》。肖珞雁凑了过来说：“你是一个难得的男中音，听说歌舞团抽调你你就是不去，多可惜呀。”我告诉她，文革开始时我正处在变声期，整天在海边跟一个老师练意大利唱法，先天条件使然，高音上不去，就练成了男中音。现在的革命歌曲调门越来越高，有的甚至达到了声嘶力竭的程度。没有我能唱的，喜欢唱的又不让唱，到歌舞团去也干不了什么。对单纯的姑娘，我心里没设防，很自然地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不想却由此种下祸根。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我没跟她说。当得知我可能抽调到歌舞团时，高原原眼中曾流露出一丝凄苦无助的眼神。无论我和她结果如何，我不能扔下她自己远走高飞。
肖珞雁又和我谈论起诗词，她是从学习毛主席诗词开始，喜欢上唐诗宋词的。以前青年点里没有人可以交流，一直是自己看。来到这里，起码可以向我学习，没想到李佳成和高原原也是同道。她问我能不能学着写点儿，想让我教她写格律诗。我告诉她，格律诗达到一定的境界后能让人人喜欢的原因，是会引起每个人的联想和共鸣。这种主观欣赏的解读，必然会产生差异甚至歧义。在政治斗争激烈时，一不留神就可能断送了作者的性命。我给她讲了几个典型的故事：
唐孟浩然诗中写道：“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玄宗听后生气地说：“卿不求仕，而朕未弃卿，奈何诬我？”孟浩然因此一辈子不得志。北宋神宗年间，监查御史台（乌台）里舒亶诬告，苏轼诗：“岂是闻韶解忘味，尔来三月食无盐。”是讥讽皇帝的盐政，还有一些政敌也跟着起哄。幸亏宋朝有不杀士大夫的惯例，苏轼免于一死，被贬为黄州团练副使。这就是著名的“乌台诗案”。柳永词云：“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宋仁宗放榜时批道：“此人风前月下，好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柳永被弃用。清翰林徐骏写道：“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惹下杀身大祸，这就是文字狱。所以现在别轻易写诗，以免白纸黑字的让人误读，惹下麻烦。我们平日里有时写点儿，自己玩儿，有一些从来不给别人看。
要想写诗，得先读大量的诗，从诗经开始，才能明白后面各朝代诗中的典故。还要背平仄格律，先从五律八言开始，从中截取四言，就是五绝。以后再背七律，其中的变格有平起式，仄起式，还有什么蜂腰格，偷春格等等。这些格律也不必都遵守，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这些东西束缚思想，初学起来入门有些难。
肖珞雁伸了一下舌头，说：“这太可怕，也太难了，以后我可不敢随便乱说学什么了。”我对她说，只要喜欢，就不会感到有多难。读诗可以愉情怡智，陶冶情操。又能使人淡泊名利，寄情于山水之间，从而忘记一些苦难。如果有了诗兴，可以自己写着玩。
挂画地不起垄，刨大坑种了一穴一穴的苞米。众人很快就铲到了山顶。已是夕阳西下，收工了。下山的路上，肖珞雁又问我：“这几天晚上我很早就去睡了，听你们几个在讲什么马定理骡定理，早晨起来看到桌子上有几张纸，上面写满了拼音字母、符号和数字。你们在学什么？”我想了想，不禁和李佳成相视一笑，我说：“我和高原原在学微积分，李佳成也开始学了。那不是什么马定理骡定理，是微分中值定理中的费马定理和罗尔定理。这两个定理是微分中值定理的基础，由这两个定理可以证明拉格朗日中值定理和柯西中值定理。我们刚刚能看懂一些，是入门级水平，还有一些内容我们也实在是搞不懂。”面对漂亮姑娘，我禁不住有些炫耀。这果然使得肖珞雁夸张地张大了嘴，叫了一声后说：“幸亏我没说要跟你们学微积分，这也太难了，我听着一句也不懂。”李佳成说：“要想学微积分，得先学代数，三角和解析几何，我们是初二水平，三角和解析几何是下乡后自学的。你要是想学代数、三角和解析几何，我来教你。你下乡前是初一吧？”肖珞雁低着头说：“以前是啊，现在是小学生面对你们这些大学生。你们各方面的水平怎么都这么高？”我说：“在我们学校，我们都是小字辈，我们上面还有初三到高三的四届学长，他们的水平比我们高多了。在这里没有做实验的条件，物理和化学没法学，只好学数学。和学长们相比，物理和化学知识我们掌握的比较少一些。”
肖珞雁跟李佳成学数学，很快就学不下去了。倒是在我的指导下，读古典文学表现出来很强的悟性，每天晚上都在看我给她介绍的几本诗词书籍，一些经典的诗句竟能脱口而出。有一天还硬拉着我，谈起了“元轻白俗，郊寒岛瘦”。原先就有些基础，现在看来还真有些慧根，孺子可教也。
未完待续
发表于 2023-4-24 11:03:58
发表于 2023-4-27 10:48:5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