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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9-4 14:26: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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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篇 作者:杭州知青 好堵又堵 发表于 2013-11-30
蚊子苍蝇围着帐篷转
大兴安岭的夏天是美丽的。劳动之余,站在山坡上向远处眺望,在一片翠绿中,山峦峰叠,层林尽染。山峦的上部分是落叶松墨一样的黛绿;中间是樟子松绿叶下挺拔着的金黄色的树杆;河流环绕着森林,河滩边的那一片片红毛柳婀娜多姿,顶冠红色的树叶,像红枫叶一样,把大森林点缀的色彩斑斓。
如果大兴安岭不那么遥远,她那夏日时暖和而湿润的气候,应当是避暑胜地,休闲怡情的理想之地。
夏日里风情万种的原始森林大兴安岭,含情脉脉,鸟语花香,柔风轻雨,丽日雾绕,还有那湍流不息河流的歌唱和大森林特有的弥漫芬芳。撩开她神秘的面纱,没有狰狞的魑魅魍魉护佑,只有蚊子、苍蝇,伙同小咬、瞎矇、草扒子、蚂蚱、蜜蜂和蝴蝶等小蝼啰,充当无处不在的小卫兵,像森林一样粗犷,像花草一样无羁,劈天盖地地保护它们的家园。
森林里吃露水长大的蚊子,其个儿大得像小蚂蚱,在头上盘旋着,张牙舞爪地伸张着它粗胳膊长腿儿,嘴上那根像绣花针般的尖刺,如果作为远距离视觉比似,像美国“黑寡妇”P-61战斗机,一个俯冲就能把你扎个跟头。特别是在密林中伐木头时,这些蚊子见到外敌侵犯它们的领地,成群结队无休止地轮番攻击,让人们不得不穿着长衣长裤,用毛巾扎住脖子干活,还不时地耸起肩膀拱拱脖子上的痒痒。这些年,北京人说了些俏皮话“蚊子腿儿再细,那也是肉;虾皮虽小,那也是海鲜”。这话放在大都市里是调侃,若是比喻大兴安岭的蚊子是真实,那时就有人开玩笑说,大兴安岭的蚊子,顺手一抓就能抓一大把,放在锅里撮上些咸盐,那是山珍汤。此话有些夸张,但夸张得说明蚊子实在大的可怕。
但是,大兴安岭的蚊子很乖,它在大森林里可以为非作歹,却从不入室施虐。帐篷好像是一道天然屏障,即使帐篷门、窗帘都开着,只要铁皮炉烧着火,蚊子苍蝇宁可在帐篷四围的边上转悠,或者在床铺下面的帐篷角落缝边“嗡嗡”着,而人的生活区是不敢越雷池半步,就像狼看见火那样害怕。人们可以在帐篷里悠闲地干着自己的活,在寂无声息的大森林里,除了人与人的感觉,只有这些小精灵们在眼前的飞舞,林业工人们才感到这个世界有了伴侣般的生气。
大兴安岭并不是养大爷的地方,只有劳动才能养活自己。大兴安岭有“夏伐冬运”林业作业的规律,就是说在夏、秋季节是木材采伐的时节,到了冰天雪地时,所有的沼泽地、水流都变成了平坦坚实的道路,森林里堆积的木材,源源不断地运下山。那些年,我亲身体验到,如何科学采伐是人类对木材资源合理利用的重要性。冬天里采伐木材,由于木头冻得像冰棍儿那样脆,三、四十米高耸入云的落叶松,有相当部分树在轰隆倒地时,有的拦腰对折,有的摔成几截,白花花的树碴子就像摔碎了的头颅,呲咧着白花花的牙齿,即使是败家子儿看着也心痛。
头两年,我们是完全手工作业。老林工们简单地指点采伐的要领后,就当是对南方知青培训了。我们先是依样画葫芦,学着“伐歪把锯”,歪把锯是单个人采伐用的手锯。伐锯是个技术活,除用锉刀锉磨锯齿的锋利外,夏季采伐与冬季采伐的锯齿,其锯齿的宽度与长度有区别。夏季一般要求锯齿宽度和长度要比冬天的锯齿,要宽、长些,而且锯齿有大约5°的斜倒钩,这样既能让歪把锯吃上力,又能避免锯木头时不让树浆夹住锯面。
我单个上山采伐只干过两次,实在吃不了伐木的苦,讨饶不干了。单个采伐必带的工具是,歪把锯、大斧、铁锲子、羊皮膝垫和水壶,还必须戴上柳条安全帽,以防“吊死鬼”(树冠上的枯枝)落下来伤着人。当被检尺员领到指定的作业林地时,四周不时传来“顺山倒喽”的喊山声,接着是“咔、嚓嚓”、“啪、啦啦”的木头倒地声,此起彼伏,唤起我雄心壮胆“别人干得了,我干不了?”。我先挑了颗小木头试试锯子,按操作规程,在木头的倒伏下方的树根底部拉三分之一的切面的“下茬”,然后在下茬的背部一拳头高处拉“上茬”切面,两个茬口合缝时,木头顺着自身的倾斜度倒下了。这时,人已累得软塌了,浑身汗水淋淋,头上成团成团的蚊子,黑呼呼地盘旋着,脖子上好几处被蚊子咬的红疙瘩热燥燥地痒,才想起来我这是在深山老林里:“会不会有什么野兽?”,身上的热汗被凉风一吹变成了冷汗。
大兴安岭的夏天,中午时分最热。太阳照在密林上空,只见星星斑斑的光线在树叶间闪烁,森林里密不透风,地上很凉,空气却窒息般地闷热。单腿跪着的羊皮膝垫,已被松软的湿露露的苔藓浸透,两个裤腿都湿透了。我艰难地来回拉锯伐着第二颗大树,它胸径有40多公分,但根部却有与锯身长的长度,而根部的木质相当坚硬,并且不停地渗透出树的脂浆。好不容易拉完下茬,当上茬拉到一锯深时,厚厚的一层褐黄色锯沫浆把歪把锯给黏住了,我按老工人事先的指导,用水壶里的水浇在锯面上,稀释黏在锯齿和锯面上树浆,又艰难地拉了一锯来深。忽然一阵山风吹来,只听树身“嘎吱吱、嘎吱吱”地晃了晃,歪把锯让树给死死地夹住了,我使出浑身的劲,使劲儿地拽,歪把锯夹在大树里仍旧纹丝不动,再把铁锲子用大斧砸进半根深,还是巍然不动。整整耗费了两个时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有黑压压的蚊子不停地骚扰我,连手背上凸暴的青筋也血迹斑斑。我第一次感到绝望中放弃的无奈,如同遇到灭顶之灾时那种悲壮。这种无奈的心理在暗示着我,自己安慰自己说明天再来吧,然后灰溜溜地扛着大斧蹽下了山。
第二天,我再次来到伐木的作业地,团团转了半天,说啥也找不到昨天那个半拉“山剩子”,我怕迷失在森林里,荒不择路地逃回了帐篷。我即使找到那半拉“山剩子”,它也远远不够一个伐木工人一天的劳动定额。就像胸径40公分(指树木与人的胸部高,其直径长度)的落叶松,倒地后也就一个立方的木材,而一天劳动定额是7个立方。有些老林业工人,一天放倒树木20多立方的有的是,超额部分按计件工资定额计算工资。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同样一人一把锯,我连一颗树都放不倒,反而差点没把人吓着了。那时候我在想,劳动确实是像牛耕地,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比它更实在的了,也像当年北方老哥们侃大山时说:“火车不是推的,泰山不是垒的,大树不是风吹倒的------。”
后来,我听老林工说,类似这样的“夹锯”,在夏天里要用大斧把下茬的锯口切面的上斜部全部砍掉,等到稍有山风刮起时,大树就会自己找平衡,恢复原来的姿势。铁锲子在夏天里如同吃豆腐般地“锲”在树木里,起不到“千斤顶”的作用,只有在冬天里树木冻僵硬了,铁锲子才会起作用。按照现时,伐木这样危险性很强的野外作业,没有一、两年时间师傅带徒弟的实践,新手是不能单独上山作业的。那年头,这些人胆儿咋这么大呢?好在第二天有人伐木中出了小事故,连队领导就不让我们这些个南方小崽儿们伐木了,通通都去树林里“吊毛”,就是两个人一伙,把一些两个人能抬动的木头,用“掐钩”吊拖到路边,以一平板汽车为一堆。抬木头这活,我干了有一段时间,装车也只能装些小木头,这样从干力工活逐渐过渡到机械化作业。
那时,知青们对大兴安岭景色没有观赏的闲情逸趣,每天只巴望着回到帐篷里躺着,是最舒坦的了,甚至可以拿根树枝儿逗逗窗帘外面的蚊子苍蝇,以打发漫长的夏日白昼(大兴安岭夏天白昼最长达20多小时)。蚊子苍蝇很知趣,它们很悠闲地在帐篷周边“嗡嗡”地转悠着,对树枝儿的挑逗并不烦恼,只是扑腾、扑腾翅膀挪了挪屁股。当年最无聊的日子,大概是最自在的时候,其中就有逗蚊子苍蝇玩儿,而那些围着帐篷转悠的蚊子苍蝇是那样地温顺,也是那样的寂寞,给我留下了挥之不去的印象。
那年,我十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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