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意外的相遇
下午一点左右,我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分二次把死去的狍子和熊瞎子拖下山坡,拉到河边,望着宽阔的老潮河水,我的心里感到十分为难。“怎样把这三个家伙运过河去?”我问明辉。
“让我先下去试试,看水有多深,”明辉说。
“还是让我下吧,你的伤口还在流血,”我自告奋勇地说。
“不!我下,”他坚决地说,“你先去砍些树枝,把那三个家伙盖起来,太阳晒,容易坏。”说完就脱下衣服裤子,慢慢地走下河滩,我也没有去砍柴,眼睛一直盯着他往前走。
二天来,河水退得很快,原先混浊的河水现在已开始澄清,河边的红毛柳前几天被洪水冲得东倒西歪,现在已挺起它纤细的嫩腰。
明辉选择了河水比较急的地方开始下水,因我们知道,在山区的河流中,水面越是平静,就证明那里的河水越深,反之,就较浅。
“哟,真冷!”明辉回头朝我伸了伸舌头说道。地处高寒禁区的大兴安岭就是那样怪,夏天的中午,在阳光的照耀下,地面温度也有摄氏三十来度,可以穿衬衣,可是河水却非常冰凉,而且刺骨。我们这些被北方人称为水鸭子的年青人,也很少到河里去游泳。
河水渐渐地漫过了明辉的膝盖,又漫过了腰部,他开始划水,游到河中站定,河水刚淹到他的胸部,“不成问题,”明辉重新淌回来,走到我身边说。
“都运过河去吗?”我问道。
“不,我们把那二只狍子运过去,把那熊瞎子放在四面环水的沙丘上,作上记号,叫筑路队的王志刚他们用拖拉机来拉。咦!你怎么不去砍树枝?”明辉看到我还呆呆的站在河边不动,不禁笑出声来。
“噢!我马上行动。”我赶紧取出匕首去砍树枝。
当我俩顺利地把狍子和行李、枪枝等物运过了大河,好不容易把熊瞎子拖到四面环水的沙丘上,砍下很多红毛柳把它盖好之后,心里感到无限的快慰。“我们抓紧时间回去吧。”我催促明辉。
“忙啥,现在才二点钟,我们在这儿痛痛快快地洗个澡,回去也不迟,十来里路,我们二个小时就能赶到,还可以在志刚那儿吃顿晚饭,再回大本营。”明辉坦然地回答。
从打火上山到目前,已有十天了,身上实在埋汰的利害,被小咬、蚊子叮过的地方也痒得难受,身处这清澈透底的大河,怎能不痛快地洗个澡呢,我欣然接受了明辉的建议。
我们在这没有人烟的大河边,脱光了身上的衣服,在这虽然冰凉刺骨的大河里尽情地游着、玩着,并使劲地擦洗被灰尘沾满每个毛孔的身体,真是舒畅极了。
“明辉,你看,野鸭子。”我指着远处河面上一对正在嬉水的野鸭子叫道。明辉赶紧跑上沙滩,拿起小口径步枪,对准其中的一只野鸭子扣动了扳机“呯…..吁…….”子弹掠过河面,打中了一只,野鸭子在河中滴溜溜地乱转,另一只“嘎、嘎”地叫了几声,惊慌地飞起,窜到河边树林中去了。打死的野鸭子仍浮在河面上,随着流水向下游漂去。我顺着河边,拔腿就追,最后把它捞了上来,一看,又是打中头部,我从心底佩服明辉的枪法。
洗完澡,我们把又破又脏的衣服裤子泡在河里,洗了一边,虽然不太干净,但也自我安慰,感觉良好,入水三分清嘛。我们又把衣服裤子晾在河边的小树上,然后躺在滚烫的沙滩上,晒日光浴,并等待衣干。
“咔嚓”一下,我俩突然听到在离我们不远的树丛里传来树枝被踩断的声音。“有东西”,我俩赶紧坐起来,伸手拿起步枪,并竖起耳朵听动静。河岸上寂静的很,唯有刚才传出声音来的地方,有棵小柞树在晃动。“会不会是昨天逃走的罕达犴回来了?”我轻声问明辉。他朝我看了看,摇了摇手,没有吱声,端着枪,蹑手蹑脚地朝河岸的树丛走去,我也端着枪,悄悄地跟在他后面,作掩护。
没等我们走到树丛边,突然从茂密的树丛中传来一声尖叫“不要开枪,”紧跟着站起二个人来。我们吓得转身就跑,跑到晾着衣裤的地方,抓起裤子就往脚上套,慌忙中怎么也套不进去,我一边穿裤子,一边朝刚才那二个人喊道:“转过身去!”
原来我们刚才看到的是二个头发蓬松、衣服褴褛的姑娘,怎不叫人面红耳赤、惊慌失措呢。好不容易才穿上半干不湿的裤子、衣服,我才转过身去,涨红着脸,朝她们喊道:“你们是什么人?干什么的?”
“阿拉是宁波人,采伐队的。”那个身材高一点的姑娘一边用宁波话回答,一边扶着那个身材稍矮一点的姑娘,跌跌撞撞地走下河岸,我们赶紧迎了上去。在深山老林遇到有困难的人,只要不是特务或坏蛋,大家都会伸出友谊之手的,更何况是老乡呢。
“你们怎么会走到这里来?”我改用宁波话问道(我的父亲是宁波鄞县人)。
“我们是古莲林场采伐队的,出来采蘑菇,迷山了。”还是那个高个子姑娘回答。
“快坐下休息、休息。”明辉一边说,一边不好意思地把头转向旁边。
“饿坏了吧?”我看了看手中还拿着杭州蓝的小个子姑娘问道。
“嗯!”她俩同时点了点头。我和明辉赶紧找来一些干树枝,点起火堆,取出饭盒,先烧点姜汤,再淘米(小米)煮粥,又拿出饼干叫她们先填点饥。她们真是饿极了,大口地吃着饼干。“慢慢吃,别噎着。”我充满怜悯地对她们说。
“别吃得太饱,会撑坏的,好东西还在后面呢。”明辉一边用刀子在剥狍子皮,一边兴奋地说道,他竭力想弥补刚才的尴尬。
趁烧火的空隙,我偷偷的打量了她们一下,估计年龄和我们差不多,那个高个子的姑娘长得欣长而丰满,鹅蛋形脸,五官端正,健康娇美,梳着游泳头,像个排球女将。那个个子稍矮的姑娘更长得婀娜多姿,梳着两条大长辫,俊秀的瓜子脸蛋,细长的柳叶眉,亮晶晶的杏核眼,尖尖的鼻子,那微微张开的小嘴,真讨人喜欢。要是在江南繁华的马路上,一定会招许多小伙子的青睐。可现在她们却是筋疲力尽,显得十分疲劳,脸上有被树枝划伤的细细的伤痕,身上有不少被树枝挂破衣裤的地方,露出白晰的肌肤,真叫人爱怜。
“你们先喝些姜汤,驱驱寒。”我用衣服裹着烫手的饭盒,端到她们面前。
“谢谢你,叫小娟先喝吧,她昨天晚上有点感冒、发烧。”高个子姑娘说道。
“谢谢!”那个叫小娟的姑娘感激地看了我一眼。
“不用客气,喝些热汤,发发汗,就会好的,”我看到那个叫小娟的姑娘有点发红的脸蛋,安慰她说。
吃完饼干,高个子姑娘走到河边帮明辉去洗狍子肉,我悄声问那小个子姑娘:“你叫啥小娟?”
“我叫张丽娟,她叫严淑英,人家都叫我小娟。”
“你们出来几天了?”
“我们出来三天了。”
“怎么会迷山的?”我好奇地问道。
小娟喝了口姜汤,慢慢地向我诉说了她们迷山的经过:“前天下过雨,吃完中饭,小英她邀我去采蘑菇,我很乐意,就跟她一起出来。林子里蘑菇多极了,我们还带着二个大筐往林子深处走,一边走、一边採。后来觉得背着大筐不舒服,就把大筐放在大树旁边,用小蓝採,等採满了,就往大筐里放,不一会二个大筐都採满了,真叫人高兴。就在我们要往回走的时候,突然有只大灰兔从我们眼前窜过,小英她要追大灰兔,我说追不上,她说兔子有一条常走的道,我们只要顺着道追,发现树洞,就证明兔子在里面,保证能逮住,就这样我和小英就顺着兔子道追。后来发现很多很多、横七竖八的兔子道,就是没发现兔子躲藏的树洞,眼看太阳已经西斜,我们赶紧往回走。可是走来走去,我们装满蘑菇的二只大筐不见了,俩人分头找了一会,仍然不见蘑菇筐的踪影,只好悻悻地往回走。但是我们越走林子越密,越走越觉得不对劲,心里开始害怕起来,就大声地喊、大声地叫,可没有人来答应我们,只好放声大哭,可是哭也没有用。当时我们如同一叶快要颠覆的小舟,在汪洋大海里随时有被吞噬的危险。晚上,我们不敢再走路,只好相互靠住,卷缩着身子,又冷又怕,坐在林子中等待天明。”
“你们难道不知道自己的采伐队在什么方位?”我插了一句。
“我记得我们进来的时候是背着太阳进来的,所以昨天天刚亮,我对小英说,我们迎着太阳出去,保证能找到工队,就一直走啊走,一直走到傍晚才走到这大河边。可是我们采伐队附近没有大河,只有一条小河沟。工队到底在哪里呢?我们不知道,我有点绝望了,真想跳进河里去,到龙王那儿去探亲。可小英叫我不要悲观失望,再坚持二天,实在走不出林子,宁愿饿死,也不跳河。还说淹死最难看,肚子灌得大大的,浮在水面上,像只癞蛤蟆。”
“昨天晚上,你们就在这河边吗?”我问道。
“是的,不过还在前边上游一点。”
“我们昨天傍晚也到过河边。”
“那怎么没看见你们?”
“我们后来又返回去了,打着了二只狍子。”
“你们昨晚过河就好了,昨天晚上,在这河边真叫人害怕。”
“怎么害怕?”
“昨天晚上,我们在林子里看到很多野兽,有野兔、野狼、野鹿,还有二只大野牛从我们旁边跑过。” “大野牛?不可能,大兴安岭没有野牛,也许是我们昨天追赶的那二只罕达犴。”
“你们打着了没有?”
“没有,给它们跑了。咦,那你们今天为什么会找到这里?”我好奇的问道。
“今天早晨太阳一出来,我们恍然大悟,因为我们那天进林子的时候是中午十二点左右,我们是背着太阳进来,证明是朝北走,昨天早晨我们向着太阳走,就是朝东走,而我们的连队在正南,结果走到了大河边,昨晚,把我们快冻僵了。今天一早我们吃了一点水葡萄和都柿,就决定再次冒险。我们刚走出不远,就听见大河对岸传来枪声,心想那边一定有人,我们猜测是工队的同志在寻找我俩,就坐下来等,可是一直等到太阳已经升得很高还不见人影,心想淌过河去找,但又不敢,就顺着河边找,可是我们走了好长一段路,总不见人影。正当我们筋疲力尽、走投无路的时候,忽然从这边传来一声枪响,真使我们喜出望外,就赶紧往这儿跑。当看到你们的时候,我们多么想跟你们打招呼,但又不敢喊,只好悄悄的等待。”
“你们可能认为我们是坏人,所以不敢喊。”
“不,我们听见你们的谈话,知道你们是南方人,但不知是哪单位的。”
“我们是老潮河贮木场的,那你们既然知道我们是南方人,为什么不打招呼呢?”
“因你们在洗衣服,我们想走开一点,等会再喊你们,反正你们是不会走远的,不想我们刚移动一下,就被你们发现了。”
从谈话中知道,她俩早就看见我们在河边的情景了,真叫人脸上发烧,不好意思再问了。
这时明辉喊过话来:“小米粥煮好了没有?”我往火堆上一看,糟糕,火堆媳了。
晚霞把西边的天空染红,粼粼的河水泛着金波,在这密林环抱的河滩上,我们和这两个素不相识的姑娘,一起结束了充满友情、充满生活诗意的晚餐,(喷香的烤飞龙、烤野鸭、烤狍子肉,还有兑水的酒精酒)。明辉打着饱嗝站起来,擦了擦油腻腻的嘴说:“大家收拾、收拾,准备返航,先带你们到筑路四中队,然后再叫他们派汽车送你们回工队。”
“现在就走?”高个子姑娘严淑英瞪着眼睛问。
“嗯,现在就走,不然的话,天黑下来就不好走了。”明辉回答说。
“怕小娟走不动吧?”我刚才看到她吃得并不多,有点担心地说。
“不!我能坚持。”小娟最后一个站起来,挺了挺胸说,但精神不太抖擞。
“嘿,口气倒挺硬,这又不是南方的大马路,而是十多里的山路,你不怕累得散了骨头架子?”明辉虽然有点讥笑,但也感到有点为难,朝我看了看问道:“小华,你说怎么办?”
我也有点拿不定主意,要说我和明辉二人,虽然要扛着猎物,就是天黑我们也能赶回去。可现在要带着这二个姑娘,而况那小娟身子又有点不太好,如果累倒在半道上,那怎么办?要是不回去,就得和二个姑娘一起宿营,好像又有点那个。
“你吞吞吐吐的干啥?快发表意见,我的孔老三。”明辉催着我,那二个姑娘也盯着我眼睛,好像在等待指挥员发布命令。
“明天一早走。”这一句话,好容易才从我的牙缝里挤了出来,同时感到说这句话时心跳得特别利害。
“中,男子汉就应该果断些,不要婆婆妈妈的,办不了大事,你们的意见怎样?”明辉脸朝向那二个姑娘问道。
“我很想现在就回到家,工队的同志一定在四处找我们,担心我们的安全,”小娟喃喃地回答。
“他们担心暂时不用管它,现在我们担心的是你的身体,还有十多里的山路,我也恐怕吃不消,而况你现在模样,能吃得消吗?我看还是听小李他们的意见,休息一夜,明天走路就有劲了。”大个子姑娘严淑英说完,朝明辉望了望。
“…….”小个子姑娘张丽娟不吱声了,斜着眼睛朝我看了看,然后低下了头。“就这样决定,我和小华撘窝棚,你俩到河边去洗洗,养足精神,明天一早返航。”明辉兴奋地把手中的毛巾扔给严淑英,我也赶紧拿出自己的毛巾塞给张丽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