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主: 桥工涛哥

兴安岭知青佳作选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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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5-4 23:15:35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仓库里的存货见底啦,又翻出来一个文件夹,里面的文章也都是大兴安岭知青创作的,我想也可以将她(他)们集中到这里来。书名就叫《丛林深处》——纪念赴疆五十周年  陈少梅主编        写在《纪念赴疆五十周年》前
       我的朋友兼兄长郑焦成先生(原大兴安岭呼中区碧水林场四连上海籍知青)有心想把我们经历过的知青生活,用文字表达的方式整理出来。
       这件事他已经念念叨叨很多年了(几乎每次去上海看望他夫妇俩,他都会跟我提起此事)他想让碧水的知青(含所有各地的知青)自己动手写,可以写自己,也可以写他人。他的组织能力很强,又在“哈工大”念过书,曾在国家级报刊杂志上发表过不少论文,也得到过一些的证书和荣誉,但他就是想出“碧水知青”草根的书。
       若干年过去了,我们都一年年的老去,身体、记忆、思维大不如以前,一些岭友还去了天堂。但他还是没有放弃这个愿望,所以我想助他一臂之力帮他圆梦,恳请大家拿起手中的笔或鼠标写(敲打)出自己那难以忘怀的青葱岁月。
       谢谢各位!
                                                梅 子
                                        2016 年 5 月 12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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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5-5 19:57:54 | 显示全部楼层
       期 盼(代序)
   岁月悠悠,往事如云如烟。在尘封的记忆仓库里,搜寻四十五年前那些早已淡漠的生活往事乃至人物印象......每每想起在碧水时的蹉跎岁月,想起熟悉和已故的知青朋友,想起那时的快乐和艰难,一切仿佛就在昨天。
   四十五年前的碧水公社仅知青就有一两千人,碧水的各行各业都有知青的身影,特别是在采伐和农场等单位,知青是绝对的主力军。而今,当年的知青绝大多数都已经年过花甲。且又步入病弱行列,减员的趋势在加速,记忆退化在加速;由于行动不便而造成的相互联络也面临障碍和困难;更可怕的是,我们熟悉的战友却永远不能再相见!
   趁我们的身体还硬朗,脑子还清晰,记忆还犹新,相聚还方便,精力还充沛,用文字或照片把历史留住、把记忆留住、把友谊留住、把青春的辉煌留住;留给自己,留给朋友,留给儿女。
   为此,我提议并愿意出力编辑一本全体碧水知青的书,书名《碧水知青风采录》(暂定名)这里有两点说明:一是碧水公社是政企合一组织,辖商店、银行、粮库、粮店、医院、派出所、武装部、林场、农场,筑路一处等;二是碧水知青以上海、浙江为主,还应含北京、哈尔滨、南京、伊春等。
   前几年,呼中区曾编辑出版了一本知青的书,我有幸拜读过,可惜书名忘了(《大岭情怀》),那是一本回忆录性质的书;入选者,大都是知青中的精英,而我们要编写的是全体碧水知青,包括居住外省市、侨居国外和已故的知青。
   这本书的最大特点:就是真实再现每一位知青的经历和奋斗历程,让往昔的友情再添新意,并为及时的联络、沟通、相聚提供便利;总之,这是一本属于我们自己和那个时代的书,并以此书,献给所有留在昨天和走进今天的全体碧水知青们。
   该书能否完成,梦想能否成真,有待于知青朋友们的响应、支持和帮助,我渴望热心知青朋友与我一起努力。
                                         郑焦成
                                       2016 年 2 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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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5-8 00:35:42 | 显示全部楼层
为你送行
为梅子等五人重返第二故乡大兴安岭呼中区碧水镇而作
今夜注定无眠
明晨背包远行
去一个遥远的异乡
寻找青春的痕迹......
你到过碧水吗
你知道碧水吗
它在东北的东北
它在大兴安岭深处
它是原始森林
它是高寒禁区
它是中国的西北利亚......
许多往事都已淡忘
碧水我永远也难忘记
底矮的帐篷,取暖的铁皮炉
我熬过零下五十多度的寒冷
大碴子,高梁米,窝窝头
塞进我青春胃肠......
他乡生活习惯的不同
日升月落太大的差异
原是江南西湖的杨柳
却种在樟子松的边上
不要问我是怎样熬过
整整十年的春春岁月
呼玛河里有我的汗水泪水
每逢佳节帐篷里的悲声......
碧水我千里迢迢来看你
站在你的面前我满眼是泪......
曾经的岁月,留下太多回忆
青春的痕迹,已荡然无存
如今我满头银丝飘逸
我老了,但我并未老透......
一定要来看看你,碧水
寻找我青春生活过的痕迹......
张光华(原黑龙江大兴安岭呼中区碧水林场七连)
       2019 年 6 月 27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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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5-9 16:54:53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的故事
   1970年12月25日从杭州闸口白塔岭出发去黑龙江时,敲锣打鼓欢送的情景已渐渐模糊,父母亲与同学周镇中送我离别时的情景至今还历历在目,父母亲含泪声声一遍又一遍的嘱咐叮咛,同学不停挥手告别的样子,火车开动了,他们紧追着火车跑的表情,直到相互都望不见为止,此时我的眼泪慢慢的流入我的嘴角,盐的、酸的、苦的、涩的,真是五味齐全,至今难以忘掉。12月30日下午3点左右,我们乘坐的知青专列经过6天5夜的路程终于到达呼中车站,我有点傻傻的踏上了呼中这块土地。
   当列车将抵达呼中站时,火车内带队的当地领导与护送我们去的杭州市工宣队告诉我们说:车厢外气温为零下50来度,往外看去,站台外是白茫茫的一片雪地和几幢矮小的帐篷,这就是区机关所在地呼中。其实区政府所在地也是荒地一片,只不过多了二幢白块砖房为区机关办公房而已。
   来自杭州市下城区和西湖区的知青们,被分配到东方红林场十一连。该连队上海、杭州知青差不多各占一半,早去的上海知青与东北人帮我们搭好了帐蓬,烧上了取暖的铁皮炉子。但是当晚我们的行李并未随身送达,我们在白桦树枝杆搭起的统铺上蜷缩成一团,艰难地度过了在大兴安岭的第一个夜晚。因为没有被
子,我用发的一床毡垫卷在身上保暖挡寒,脚冻的不行,发的毡袜太小被我剪到头还是套不上,这一晚让我刻骨铭心,终身难忘。那是个奇冷无比的冬夜,天空繁星闪烁,隐约可见四周群山朦胧,空气好像冻住一样,呼出的气即刻变成散不开的白雾气团留在眼前。
   比我们早到的上海知青各方面都比我们强些。主要有二个原因:一是文化水平比我们高,大部份是三届生或是中专生,而我们这些杭州知青绝大多数是初中生,有些实际只有小学毕业生的水平,只有几个高中生。二是上海知青的年龄要比我们大上几岁,社会经验比我们要丰富。
   在大兴安岭,一年四季,我们都住在帐篷里,帐篷用两层帆布中间夹有约20毫米厚的羊毛毡做成。在-40℃的环境中,帐篷里生上炉火时,也还挺暖和。这种帐篷一般12米长,6米宽,可住下近20个人。在帐篷的两头,生上两个大火炉,一头一个,就是用那种常见的大油桶做成。油桶横放,一头打洞做炉门,另一
边的桶壁上搞一个烟孔,插进烟囱,烟筒伸出帐篷外。这种炉子很难保持均衡的热度,烧得热时炉壁通红,帐篷内热得要命,一旦烧得不好又冷又烟,烧炉工都是知青,一般前半夜烧得热的透不过气来,后半夜烧炉工困了,炉子没人加柴火灭了,一个晚上越睡越冷,终于发现自己睡在一个冰窖里,缩成一团在被窝里,早
上醒时被子头部出气口上全是冰霜。到达呼中的第一个冬季,我们的工作就是上山拉烧柴。
   在离开家乡到达呼中已几个月了,思亲人、念家乡一直是我最美好的追忆与精神补充,我很孤独、很痛苦。因为如果按我读书学校所在区域本应分配到大兴安岭呼中区碧水林场,接到支边红榜时父母痛不欲生,被楼上胡妈妈得知(胡妈妈当时是杭州市上山下乡办公室工宣队员)便与父母讲她想办法把我调换到呼中东方红林场去,那是区委所在地,条件会好点算是帮上大忙了,给父母痛苦的心情带来一丝丝的心里安慰。因为换了区域,我和下城区、西湖区的知青分在一个林场,两眼一摸黑,一个熟人、同学、邻居都没有,才体会到什么是孤独啊!
   在去大兴安岭的火车途中,我一个人一直傻傻的发呆,别人都有熟悉的伙伴和同学能聊天并互助慰藉,而我只是傻傻呆呆地看着车窗飞驶而过的景色。车廂内的人与一切是那么的陌生,孤独、无奈、空虚使我深深感受到:这是我十七年人生中最大的痛苦和折磨。在傻傻的观察中我发现车廂里有一位小年轻,在去大兴安岭火车车厢里摆好乐谱,拉起了小提琴,如没记错的话,是一首《小夜曲》,此人此曲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与一丝丝的快乐。到达呼中后我们又分到一个连队,住一个帐篷,吃一个锅勺。后来又一起去了嫩江农场,一年后又结伴一同回杭探亲,他就是我到呼中后的第一个朋友,一直保持至今的好友赵阳,中国美术学院环境艺术系主任、教授。在大兴安岭我们共同渡过了难以忘怀的日子,也是至今为止我在大兴安岭的好友之一。
   在兴安岭那几年,我伐过木、开过集材拖拉机、电站发电等工作。我的另一位好友,退休前为市政府驻京办主任蒋银海,我与他在一个连队并在电站一起工作,记得在电站工作时还经历了一场火灾,为了灭火保发电站,我们俩手上都不同程度的烧伤了,有谓“浴火重生”的感觉。共同的生活,共同的经历和磨炼使我们这些岭友至今一直保持特好的感情与关系。
   在大兴安岭一年又一年的生活、工作磨练与经历,虽没有战争年代的硝烟烽火,却也让我经历了种种困难与坎坷,但我没被困难与坎坷打倒。记得在 1974 年春节过年没回家,在山上的连队只剩下四个知青过年,连长给我们留下一斤猪肉、几斤大米、几颗白菜过年。不知什么原因,我生病发烧了,浑身没劲,山上
没有电话,大雪封道没有汽车下山,躺床上整整二天,我以为自己快要死了,绝望中想念亲人时,想起父亲有给我备带的什么药,赶紧找出来吃了几颗,结果第二天病竟然逐渐好转了。后来才知道这也不是什么灵丹妙药,就是普通的链霉素。在大兴安岭,我多次逢凶化吉,山上拉木头翻车没被压死、嫩江下水差点没被江
水淹死,还好命大都活过来了。
   在那个年代我就这么幸运的活着,艰苦的磨砺,使我内心越来越强大。使得我在而后的社会变荡以及改革等风潮时,能及时调整心态得以适应。如没有上山下乡这碗“烈酒”垫底,哪有后面豪饮的壮气!岁月永远年轻,我却慢慢老去。现在我退休了,我的人生历程可以画上一个大大的句号了。
  一路走来人生不易,今天,我已经六十七岁了,儿子媳妇优秀,家庭幸福。走了,去了我想往的世界与祖国的美好河山,经历了挑战了自我,收获了行进中的风景和心情,充实了暮年人生。说生命过半毫无悬念,说余生还长不可预算,也许百年不止百岁,或许明天就是百年,余生不管长短,今生已无遗憾,继续我的人生路,此生知足矣。
          刘煜豪(原黑龙江大兴安岭呼中区东方红林场十一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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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5-11 17:52:36 | 显示全部楼层
         人有净气 风度自来
   契诃夫说:“人的一切都应该是干净的,无论是面孔、衣裳,还是心灵、思想。”
   人生在世,不一定要富贵荣华,声名远扬,但一定要活得清清白白、干干净净。
   干净,爽朗,为人耿直,待人坦诚;是最可贵的品质,也是一个人最好的样子。

   当年我上山下乡从上海来到古老的原始森林——大兴安岭;曾经在碧水林场的森林调查设计队的山上作业组工作,偶遇到了同是上海知青的章鸿根,由岭友转化成了一生的挚友;他就是一个如此坦坦荡荡的男子汉大丈夫。
   人有净气,风度自来!
   好看的人,往往不是穿金戴银,浑身珠光宝气,而是仪容干净,举止有度。无论在工作还是生活上,一个干净的外在形象,是最有说服力的名片。
   一个清爽的姿态,不仅愉悦了自己,也愉悦了他人。干净不只是一种气质,更是一种生活的态度。
   章鸿根,一个风度翩翩的上海知青;在原始森林里,依然认真对待生活,并且干净,而且生活得非常富有格致,独一无二的情趣。
   我俩同在碧水林场森调队那段最枯燥的时期,鸿根他看到我躺在用小杆搭成的床铺上喜欢看书,写读书笔记;就会一声不吭的给我做一个小炕桌和几个小板凳。并且一直鼓励我要坚持读书。
   大兴安岭的七月份是山上最美的时光,满山遍野都是美丽的野花和高出在云里雾里的大树;
   每当清晨起来,总能聆听到各种各样的鸟语齐鸣,仿佛是天堂度假村里的仙女在歌唱;
   我总是一个人走、心不走的在帐篷外朗读“英语九百句”的同时,呼吸着大自然天然氧吧里的新鲜空气;那一瞬间,我也仿佛自己已经在天上陪着孙悟空在仙桃园里了。
   这个时刻,岭友章鸿根会悄无声息地坐在我边上,拿一把小刀,把一小段很不起眼的小木段,雕刻成一个栩栩如生的小松鼠送给我。
   顿时间让我感觉到一股清流通过自己的心灵深处,倍感亲人亲情的温暖。
   那时候,很多上海的岭友都在想:“我们这帮上海知青,一定会在山上,身子佝偻,衣衫褴褛,肮脏不堪,艰苦奋斗......”
   可是那时候坐在我身傍的章鸿根,让我都目瞪口呆的惊讶不已:“他腰板坚挺,裤子还有笔直的裤缝,皮鞋擦得能倒映出人影,面带微笑,干净、优雅。顿时间很认同一句话:“穿着得体,是对自己的温柔。”
   岭友章鸿根是一个会生活的高手,哪怕在困顿苦厄之时,都能始终拾掇好自己的仪容,保有宽容平静的微笑。
   没有一帆风顺的人生,即便无法掌控命运中的旦夕祸福,至少整洁的仪容是他自己可以决定的。
   保持一份干净与得体,是对自己的温柔与爱惜,也是对生命的尊重。
   人有净气,风度自来。

                   徐永裕(原黑龙江大兴安岭呼中区碧水林场九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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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5-11 18:30:2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月光曲 于 2024-5-12 17:57 编辑
桥工涛哥 发表于 2024-5-11 17:52
人有净气 风度自来
   契诃夫说:“人的一切都应该是干净的,无论是面孔、衣裳,还是心灵、思想 ...

“穿着得体,是对自己的温柔。人有净气,风度自来”。
真知灼见,确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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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5-12 18:40:11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月光曲点评鼓励!下面继续:
          北行兴安岭
   五十年前的 1970 年 11 月 22 日,一列专列满载着知青从杭州白塔岭闸口站出发,其实说知青,还不如说:是一批被文革耽误读书的一些大男孩、大女孩而已。
   送行的亲朋好友挤满了整个站台,车上为前路未知和从未离开父母庇护的不舍而抽泣,车下送行的人因为自己的最亲近的人要远行,要天各一方而悲痛欲绝......
   车轮一动,刚才还悲天动地的哭声,顿时消失。聊天,唱歌,吃零食,好象去旅游一样,很少有人担心前面等着自己的到底是什么?
   我自始至终一滴眼泪也没有,一句话也没说。看着车窗外闪过的景色,耳朵被绿皮火车哐当哐当地充斥着,身边的喧杂好象都不见了,只是发呆......那年我刚好十六岁。
   火车到了山海关,一听说出关了,大家开始兴奋起来。趁着火车加水,我就止不住想下车看看。十一月的关外,非常寒冷,没想到手一踫到车门外扶手,手就和铁扶手紧紧粘在一起了。去大兴安岭支边的第一站就给了我一个不小的教训,把我吓坏了!
   几天几夜的哐当,到了一个银装素裹的小站——苍山站。几乎看不到人,只有星星点点的几个木板房。
   连队领导安排了解放牌大卡车接我们,坐这种车子从轮胎上往上爬,城市里的孩子哪经过这个,特别是裹着大棉袄棉裤的女孩,怎么也爬不上车,一个个笨态十足。
   连队是十几幢帐篷搭建的男女宿舍,也没个标识,很容易走错的那种。
   因为细粮缺乏,连队迎接远道而来的知青,烧了一大锅清薄见人影的大米稀粥,菜是醬菜。拿着饭盒赶紧去打吧,一出帐篷,铝饭盒和手又粘在了一起。十一月的大兴安岭,气温零下三、四十度,所以只要忘戴手套,手总是被粘住。不戴帽子,不戴口罩,鼻子、耳朵也会冻掉。
   整个冬季的大兴安岭,积雪没膝,冷风似刀,刮在裸露的皮肤上象刀割一样疼痛。
   我们到时,给林场着实添加了不小的生气。正值冬季木材大会战,这股新生力量立即被投入到火热的大会战中。

   一切都是那么的新鲜,好奇,别说见都没见过,过去连想都没敢想过。
   过度的采伐,树木离营地越来越远,艰难地踩着积雪行进,所幸这些山并不太陡。
   "顺山倒......”,随着号子此起彼伏,大树应声倒下,在北方老职工的指挥下,我们十人一组,八人一组地把大树往山下抬,说是抬,不如说是生拉硬拽,姑娘们、小伙子们连滚带爬把比人粗的大树硬生生地抬了下山。可怜这些大孩子们哪里干过这么吃力的事,红肿的肩膀第二天还得继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脚上的棉毡鞋在-30℃的低温下,冻得脚生疼,然后就是感觉脚趾头要冻掉了。想哭却不敢哭,因为大家都硬撑着不哭,你能哭吗?再者,眼泪下来也要被冻成两条冰柱。
   可怜这些树木被过度采伐以后,又没有新的树苗补上,几个山头都光秃秃的剩下一些白桦树。好在这些白桦树林亭亭玉立挺漂亮的,树皮割下来可以写字,挺浪漫的。我曾经用一块桦树皮写上诗,寄回了家。这是我给爸爸妈妈做的最浪漫的一件事,也是妈妈活着收到我,唯一的一件浪漫的礼物......
   人活着离不开水吧,在城市里,水笼头一开,自来水哗哗就来了,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多方便啊。中国的西伯利亚——大兴安岭,实在太冷了,即使安装自来水,也过不来,全都冻硬了。
   水房有个手摇井,听说一到冬季,这口井就成了摆设,因为从下到上都冻了铁实,根本摇不出水来,全林场的吃、喝、洗、漱都靠远处的一条呼玛河。
   可是一到寒冷的季节,呼玛河就成了一条冰河,冻了个透底凉,一滴水也没有。当地老职工告诉我们:要用水就去呼玛河冰吧,回来化水用。好在年轻有力气,那就去吧。三三两两慢悠悠地去寻找呼玛河,一路上阳光照在身上,没有行人,也没野兽,更没有雾霾,被砍伐过的树桩仍然散发出淡淡的曾经森林的味道。
   半个小时路程,总算来到了我心中的呼玛河。有河的轮廓,却没有河水,四周被绿被枝桠围绕,由不得你深深地吸口气......
   天哪,简直就是仙境!进入眼帘的是一大堆,大小不一,晶莹剔透的浅蓝色的冰块,就像宛如一堆水晶在阳光下灿灿发光。实在块块都不舍,可是力量有限,最后也只能抱一块大的回去。带路的人告诉我们,先前已有食堂来过了,他们开着卡车,带着炸药,先把冻河炸开,炸碎,我们才能这么顺利的抱冰,因为靠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知青孩子们,根本对呼玛河一点办法也没有。
   抱的时候想抱大的,回去的半小时路却越抱越后悔,实在太沉了,真的抱不动了......谁都不会想到,这么一大块冰,放在脸盆里化水,只化了一水,而来去的路上足足用了一个小时!
   一脸水用一天,第二天还要去,太累了。脑子活络的小姐妹,发现一个秘密,那就是食堂用水的冰都堆在食堂的园子里,于是,大伙就开始时不时地去食堂偷块冰回来,反正食堂的冰是
卡车去运的。
   很多年以后,回到了老家,我仍然改不了节约用水的习惯。
   因为是原始森林,大兴安岭没有农田种植,所有的供给都是外面采购运进去,何况是文革时期,物资尤为困难。一日两餐(早上起得晚,晚上睡得早,所以每天只吃两餐),几乎顿顿高梁米,大碴子(老玉米粒轧轧小)煮的饭,口感粗糙,对我们这些吃惯大米饭的南方知青,真是难以下咽;菜是盐水煮白菜,天天如此。记得有一次好像是个节日,食堂给大家做了大饼和绿豆汤,虽然每人只有一张饼,可还是把大家乐坏了,感觉这顿饭是人生最美味的一顿饭!至今我都难以忘怀。
   因为实在太没东西吃了,工资发来也没地方花,于是大伙都到连队唯一一家小卖店,只要一有罐头到货,就会一下就卖空。我记得我买过红烧肉罐头,各种水果罐头。十六七岁的年纪,如果现在,都还在父母身边撒娇的年纪,肚子里除了一肚子的粗粮,白菜,什么油水也没有,见到小卖部的罐头还能不眼睛发亮吗?
   当然,远在千里之外的父母亲也会时不时地寄点东西过来,什么咸肉、咸带鱼、干面条,一些小零食。不管寄多寄少,都是爸爸、妈妈的一种惦念之情,也是最幸福的时刻。我记得有一次,爸爸给我寄东西,还特意去买了一大块塑料布,把东西包扎好,再用塑料布包裹的整整齐齐。因天气寒冷,漂亮的塑料布基本碎裂,还好里面东西没有掉出来。每次咸肉放在洋铁碗里放点水,再放在大铁皮炉子上,那个香气弥漫了整个帐篷,久久不会散去。我永远都无法忘记,这经久不衰的味道......
   我们的帐篷,是毡的,绿灰色的帆布大帐篷,中间前后各有一个大铁皮炉子,左右各两排床铺。说是床铺,其实就是搭个框架,上面摆放了一根一根的不大的树枝,搭成了个大通铺,一个挨一个头朝铁炉的睡,每个帐篷可住十几个人。
   烧大铁炉的柈子(山上拉回来大木头锯断,劈开,称柈子),都是上好的原木,可是要心疼这些上好的木头,大家就得冻死,大兴安岭的冬夜,温度可达-50℃。
   我也记不清怎么就写了一篇《永做革命的烧炉工》文章,被领导当成了范文,于是就叫我当了烧炉工。白天睡觉,晚上给二只帐篷四只炉子烧火。再也不用上山抬木头了,心里美滋滋的。
   大兴安岭的深夜,没有路灯,但非常亮,月亮感觉就在头顶,映着厚厚的积雪,把周围的群山,树木,小道衬托出白昼一样的光亮,非常非常安静,也非常非常美,这种感觉是我许多年以后再也不曾有过。如果没有半夜三更出来给几个炉子添柴,这种凄美的寂静你永远也无法体会......
   炉膛很大,铁皮很快就烧得通红。每次加满木头柈子,可以烧个把钟头,我就会坐在炉子旁边,等待下一次的添柴。火苗窜着高,噼啪作响,除了烟还有木料的清香,随着烟道飘出了室外。有几次,坐着等着,也不知不觉打起了瞌睡,直到冻醒的大伙叫了起来,我才发现炉子已烧尽了黑了,赶紧手忙脚乱把木头添进去,点不着火怎么办呢,赶紧把油灯里的油倒点进去,火才重新燃了起来,才敢松一口气!现在回想起来,同帐篷的那些姐妹们真是大度,原谅我这个十六岁的小妹妹的瞌睡!
   离开父母,离开家整整一周年了,个中的酸甜苦辣只有自己知道,也不能向家里诉说。这不是你自己选择的路吗,能怪谁?话虽如此,可日子这把刻刀,还是一刀一刀地在心上留下了无数个深深浅浅的痕迹!
   我忘不了,毕业的那年,正值文革父亲被隔离审查,妈妈带着我们几个半大孩子,艰难地维持着生活。那时,看不到前途,看不到希望,也搞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当黑龙江大兴安岭来学校开动员大会,我才知道遥远的北方有个林场来招知青了,带工资的,起码我能成林场工人,能养活自己。
   还有一个去大兴安岭的原因,那就是小学二年级读过一本书,上面有对大兴安岭的一段描述:“棒打獐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如此美好的意境,谁能挡得住?
   那几年林场,除了冬季木材大会战轰轰烈烈外,其他季节就没什么事了,也不种树。我们连队被转移到离驻地很远的一个地方叫 84。也不知是距离 84,还是高度 84,或者岭上深度 84,从来没人深究过,也没人关心是谁取的名。
   84,沿着一条山中土路,盘山而上,离森林很近,路旁随处可见的野花野果(小红果,象红豆似的果子),每次下山都要走上个把小时,可森林的气息和景色,有时还真喜欢走走。
   驻入 84 后,我们被安排建房子,建一种叫木刻楞的房子。这种房子,把一根一根圆木叠起来钉上大的蚂蝗钉,房子的轮廓出来后,和好的泥摔上去,抹平,就这么简单,不过进度很慢。就是抬土和泥,尽管早晚不热,可白天的太阳还是很厉害,一个夏季造木刻楞,硬把自己晒得很黑,象个插队的农民。
   记得在 84,有个杭州男生,早晨起来空腹和别人比举重,因为用力过度,倒地就不省人事了,等一路颠簸三小时把他送到医院,他也没抢救过来。医院说他脑溢血。这么一条鲜活,年轻的生命,就这样没了。那年,他爸爸被关牛棚,只能妈妈来处理后事。记得,领导叫这位妈妈不能哭,不能影响其他知青的情绪。
可怜这位妈妈,因为丈夫文革中的问题,见到宝贝儿子遗体强忍泪水,只是剪了儿子的一些指甲带回了家。
当时,年纪还小,说不清心的感觉,只是为这位妈妈感到悲凉......
   很奇怪,在一周年的时候,我仿佛在路上看到这位男生了,只有上半截身体的影像......回到宿舍,就听到有人在说,看到他了。看来,看到他的不止我一个,这么奇怪的事,肯定是幻觉,可这种幻觉怎么会同时发生在好几个人身上。不可思议!
   今天是清明节,让我们来悼念一下这位早逝的患难知青!
   四月份,呼玛河开了冰冻,残枝败叶让河水微微泛红,全没了晶莹剔透的感觉。帐篷里,年长些勤快的大姐们纷纷开始拆被洗衣。有人把河中心打了个洞,河水从洞里渗出来,我们才能把水挑回来用。
   记得我第一次去挑水,被太阳晒化的薄薄的一层水覆盖在冰层上,人踩上去那个滑,根本站不稳。因为没经验,还有挑水负重,所以一上河面就趴倒,摔个仰面一跤。一爬起来,冰水浸湿的棉衣棉裤就成了冰柱。那个没用,狼狈简直到家了,水嘛也一滴没挑回来。
   等大家洗第二遍被子时,同宿舍的肖大姐看我没动,就问我:“你怎么不洗被子啊”?我轻声地说:“我不会”,我哪敢说:我从来也没洗过。肖大姐说“拆了吧,我帮你,你看着我洗,下次你就会洗了”。除了感动,嘴上我什么也说不出来。肖大姐真是个大好人,其实她只比我大了几岁。
   因为没有交通工具,我们星期天会搭乘大卡车出去。结果在公路和铁路交汇处,铁路路基高,公路通过铁路有个斜坡,因为是土路,两边的土很松,一个轮子就陷下去了,司机想挽回,说时迟那时快,整个卡车就翻下了路基。就感觉后脑被重物狠狠打了一下,血马上从鼻腔冲了出来,一个念头闪过,完了,我要死
了,就失去了知觉......当我们被一个一个拖出来时候,我手上还拿着妈妈的来信,满是血。
   幸好那天车上拉的是菜,不是木头或者石头;幸好那天是礼拜天,马上就有人来抬来救。除了受伤,还好没有死人。可能是老天爷觉得我们还太年轻,不忍心这么早让我们走吧!男生一看不对,赶紧跳车了,女生一个也逃不掉,压的都是女生。这就是男女生的差别,不服不行!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福在哪儿呢?
   夏天来了,早晚温差很大。中午还可以穿短袖,晚上就要穿毛衣。林中深处,积雪已无了踪影,露出被落叶残枝厚厚覆盖的山间小路,嘎嘎作响。空气中弥漫着潮湿青涩的气味,让人心旷神怡,流连忘返。
   山中最多的就是落叶松,高大笔直,松果很大,很漂亮。林中蚊子很多,很大,好象叫小咬,被咬一口,弄不好会死人的。我们每人发一顶像蚊帐一样的防蚊帽。手,脚包裹好才能进森林,这样才能万无一失保证安全。这种防蚊帽虽然不美观,但实用,不闷,也不影响对原始森林的视觉感官,挺好!
   在大兴安岭,除了当地老职工,就是我们这些毛孩知青,还有两支队伍。一支是为森林建设通往外面铁路的,叫铁道兵;另一支是常年生活在原始森林的森林调查队,叫森工队。
   森工队不属于我们林场,常年离乡背井,以森林为家。想家,想孩子的心情可想而知。自从知青进了林区,森工队的叔叔阿姨们,就象看到了自己的孩子一样,喜欢,高兴。森工队的伙食比我们可好太多了,什么木须肉,小炒菜,把我们给馋的。于是,这些森工队的叔叔阿姨们宁愿自己少吃一口,也要经常叫上我
们。现在想想,这些菜也不过家常便菜,可那年月,我们只有难咽的粗粮和白菜啊,森工队的那些菜,就是山珍海味了!
   什么叫被长辈们呵护,那时有了新的感觉。也是我许多年过去了,仍不能忘怀的理由。当知青的那些年,那些事,那个特殊的时代,现在回忆起来,真是又可悲又可笑。可实在是抹不去那个年代的历史印迹和普遍性。
   火车逃票,就是许多人都做过的事!那时候,林区的交通都是小火车,指规模不大,路程不长的短途火车。开始出门,大家还会买票,慢慢的大家都学会了逃票。一到查票就先跳下车,马上跑到查过的车厢上去,乐此不疲!现在,要是有人坐车敢逃票,那非得有个地洞钻进去不可。可那个年代,知青往往是没钱的代名词,既使有钱买票,也会觉得逃票刺激而不买!现在想想,怎么会这样?人的价值观,人的世界观都随着那个时代被深深扭曲了。不可否认,许多人都有过一段逃票的经历。这是现代史上关于知青的一段痕迹。与当今的文明相比,这行为确实有点不齿,可记忆里曾经实实在在存在过。
   一年以后,我们开始实行探亲假。那时没有动车,没有高铁。绿皮火车很慢,回一次家,路上行程三四天,光转车就要四五次。没有卧铺,两只脚都坐了很肿。一想到要回到父母身边,什么累啊肿啊通通不在话下。
   火车很慢很拥挤,还会买不到座票。尽管如此,还是挡不住知青们迫切回家的心愿。记得那时候的旅行袋是人造革长长的拉链式的。每次探家结束后,爸爸妈妈会把两只旅行袋塞的满满的。两只旅行袋柄用毛巾捆上,一前一后搭放在肩上去挤火车。那时候个头小,两只旅行袋感觉比人还大,摇摇晃晃地拼命挤上车。那种困难只有天知道,真正体会了什么叫精疲力竭。很多年以后,回想起自己当年的能量,也颇感不可思议。也许旅行袋满载着爸爸妈妈的爱,这就是动力吧!
   记录回顾兴安岭,到今天已经第十篇了。把记忆中印象深刻的,作了。以此,留给自己,留给家人,留给感同身受的知青朋友,更留给五十周年流逝的青春岁月。
   深深感谢帮助我,关注我,给我力量的亲朋好友们!

                      陆虹(原黑龙江大兴安岭呼中区苍山林场三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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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5-15 20:15:35 | 显示全部楼层
          知青岁月:打火
   唐代著名诗人白居易云:火销灯尽天明后,便是平头六十人。
   呵呵,我早已过了他所说的那个年龄,早已成为一个老人,所以也就免不了老人经常回忆往事的毛病。下面就把当年知青生涯里参加森林“打火”的经历写出来,说不定会引起很多有过类似经历的知青们的共鸣,亦未可知。
   “打火”这个词,没有林区生活经验的人可能会用在生活中的很多场合,甚至可以通假为“点火”,不仅是日常生活的用火,也可以广泛用于各种动力装置的发动。但在林区,这个“打火”通常说的就是“扑灭森林火灾”。由于在林区生活多年,所以也有过几次打火的经历,把这些经历回忆出来、写下来,也算是知青的年代里一抹别样的色彩,是交响乐中的几段和弦,是岁月长河中几朵飞溅的浪花。
1、夜行军
   第一次“打火”大约是在 1972 年的初夏,当时我随新林工程处一连驻在翠岗林场,为计划中的翠岗纸浆厂进行基础建设厂房的施工。一天午饭后,从翠岗林场传来新林区防护指挥部的命令,翠岗林场管区内的深山老林发生森林火灾,命令工程处一连立即抽调人员组成打火队伍,随翠岗林场的打火大队出发前往火
场。接到命令后,一连迅速作出部署,除老弱病残和知青外,其余人员立即整理行装,随时准备出发。
   一听说要去打火,我们几个知青都兴奋异常,从小接受的那些“火场就是战场”、“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奋不顾身,勇往直前”、“为党和人民的利益,时刻准备着”的英雄主义教育,立刻在血管里沸腾起来,邱少云、黄继光、董存瑞、安业民、欧阳海、蔡永祥......一个个为人民利益牺牲的英雄形象仿佛就在眼前,在国家林业资源受到烈火威胁和吞噬的关键时刻,我们戴着红领巾、唱着《东方红》长大的共产主义事业接班人,当然要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冲向火场前线,怎能置身事外、隔岸观火呢?于是我们一起到连部要求参加打火,连长和老工人们再三劝阻,说打火异常艰苦,且非常危险,你们知青毫无森林打火、野外生活的经验,不能仅凭着一腔热情就贸然涉险。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我们,哪里听得进去?英雄主义的教育和对森林打火的一无所知,使得我们豪情万丈、无所畏惧,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无知者无畏。连长无法说服我们,只好答应了我们的要求,但反复告诫我们:一定要跟上队伍,无论如何不能掉队。同时再三叮嘱各班、排长,一定要照顾好知青。
   于是我们高兴地回到各自的帐篷,也整理了简单的行装。说是行装,其实实在是没啥好准备的,不过是带上了皮大衣,因为老工人说:大兴安岭的夜晚极其寒冷,即使在夏天,哪怕白天热得出汗,晚上露宿也要盖上皮大衣,否则会被冻得根本无法安睡。另外就是带了几个食堂准备的馒头,背上装满了大米、小米、高粱米的米袋子。其它的也真没有什么好准备的了。接近傍晚时分,集合完毕的打火队伍出发了,内心激动不已的我们走在队伍当中,为即将到来、却一无所知的森林打火而激动万分、不能自已。
   翠岗林场的东面是一条流向北方的大河,河上有一座钢筋水泥的大桥,过了桥就开始上山爬坡,转过一个山头就进入了丛山密林,一会儿爬上一座山岗,一会儿趟过一条小溪,一会儿又走在遍布塔头草的草甸子上......两旁山高林密,遮住了夕阳西下的晚霞余光,夜色立即降临在我们的身旁,周围的景色开始模糊
起来,我们不敢大意,一个一个盯着前一人的后背,紧跟队伍、加快脚步、唯恐掉队。
   一开始,每逢过小溪小河,我还脱下鞋袜、挽起裤腿,过河之后再换上,但过了 2-3 条小河之后,就再也不脱换鞋袜了。因为这一路上小河太多了,走个十几、二十几分钟就要过河,换上换下的还不够麻烦的呢。更为重要的是,换鞋换袜需要时间,整个队伍哪能停下来等着少数几个人呢?火场如战场,打火似打
仗,一道命令下来,何时到达何地,军令如山,谁敢违背?如果不能按时到达违背军令,还不得执行战场(火场)纪律啊,虽然还不至于被机关枪给“突突”了,但纪律处分恐怕是在所难逃。可是,如果队伍不停下来等我们,那换鞋袜的一分钟就有可能走入黑暗之中而踪迹难寻,让我们再也找不到,大森林里,一人多
高的灌木密布,别说黑夜茫茫,就是光天化日,十几米之外都看不见人,何况是在这万家墨面没蒿莱的深夜?一旦掉队,孤家寡人、山高林密,恐怕就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小命玩儿完。所以,再过河时,我什么也不换,直接下河趟过去,冰冷刺骨的河水立刻湿透了两脚鞋袜和两条裤腿,好在山里的小溪水都不深,
顶多湿到大腿,加上我们正值血气方刚、年轻气盛,一时倒也无妨,东北老乡不是说,“傻小子睡凉炕,全仗着火力旺”嘛。不过,知青因为在高寒地区生活却不注意防寒保暖,因而落下了腰腿畏寒的病,恐怕也不在少数。
   如果说,过小溪小河无非就是一个水冷、裤湿、腿脚凉,急行军中的浑身发热冒汗也还可以抵御衣裤的水汽湿寒,那么走塔头甸子可就真是遭了老罪了。对于塔头甸子,有过东北地区、尤其是林区生活经验的人大概都不会陌生。
   塔头甸子,也叫作“塔头墩子”。所谓“塔头”是指沼泽地里一种苔草的草墩,由沼泽地里各种苔草的根系死亡后再生长,再腐烂,再生长,周而复始,并和泥灰碳长年累月凝结而形成的,高出水面几十厘米甚至一米,年岁最长可达 10 万年。当地人称它为塔头墩子,而成片的塔头墩子就成为塔头甸子,通常位于两
山之间的低地或沟壑里。
   行走于塔头甸子,最理想的是踩着一个又一个的“塔头墩子”,跳跃式的前进,就像小时候跳房子一样。但这只是理想,实际上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每个塔头墩子并不大,直径也就十几、二十几厘米,而且顶部并不平坦,圆心部分高、四边低,一脚踩上去很难保持身体的平衡,特别是刚刚长出绿叶的草墩子上非常滑,须臾间就滑下塔头墩子,一脚踩进千百年来形成的烂草黑泥之中,灌进满鞋兜子的污泥浊水,要是跟头摔大发了,上身也掉进塔头墩子之间,衣服湿透了不说,那浸透了腐草黑水的衣服上发出的臭味挥之不去,才更加让人懊恼沮丧。好在塔头墩子下面的水虽然又脏又臭,但还结着冰呢,所以一脚踩进水里就到了底儿,不至于陷得更深。每当踩进塔头墩子下面的冷水中,我都不由得想到,当年红军过的、能陷人没顶的草地,开发北大荒时陷住了拖拉机的沼泽,也是这样的塔头墩子、塔头甸子吗?
   那一夜,一路急行军,不知翻过了几座山岗、趟过了多少条小溪小河,也不知走过了多少塔头甸子,天亮时分,我们终于按时到达了命令指定的地点。
   大森林的早晨到底有多美,没见过的人恐怕是很难想象的,那可真是,难以言表的美不胜收啊。旭日初升,虽然还羞涩地隐身在群峰之后,用若有若无的晨曦,皴染着天边浓妆淡抹的朝霞,但它那无所不至的阳光,已经给挺拔耸立的青松白桦镶上了一道金光灿灿的流苏和蕾丝。突然,红日一跃而起跳上山头,天女散花般地把灿烂的阳光一下子洒进幽暗深邃的山谷,昏暗的森林里立刻充满了无尽的温暖和勃勃生机。极目远眺,远山峰峦如聚、逶迤起伏,像一条条尚未苏醒的巨龙蛰伏;近旁,阳光透过林木枝叶,犹如一道道或明或暗、宽窄不一的金色利剑,劈开了夜色迷离的林间,唤醒了花草萋萋,灌木葳葳;脚下,山谷里的雾霭
在阳光里上下翻腾、云蒸霞蔚,仿佛天上仙女飞临凡间,衣裙飘逸、风姿绰约,隐隐约约听得见小溪小河那浪花翻腾的浅斟低唱、汩汩流淌;森林中,各种鸟儿被朝阳那第一缕柔和的光芒唤醒,异口同声地开始了大合唱,莺啼婉转、此起彼伏,一曲晨光奏鸣曲,宣告了新的一天到来。大好河山、壮丽壮观、红装素裹、气
象万千,真是个:此景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看。
2、在火场
   不过,我们还没有来得及尽情欣赏这壮美的景色,就开始了紧张的工作。防火指挥部分配给一连的任务是在山下打一条隔离带,把隔离带内的草木打扫干净,然后驻守在隔离带沿线,一旦林火延烧到隔离带就不得不止步,不能继续肆虐了,如果有个别地方的隔离带被林火突破,则要及时迅速扑灭之,不使之酿成更
大的林火,危害更多更广袤的森林。领受任务后,连长王贵首先带着我们在山坡上建造临时住宅。选择一个位于上风头的山坡,找一片向阳、林木稀疏,但视野开阔的空地,找到几株间距很小的白桦树,用它的树枝弯成房梁、檩子、椽子,构成房架,再折来一大抱灌木枝叶铺在房架上,房子里铺上扯来的杂草,一间山间别墅茅草屋就大功告成了。不一会儿,山坡上就出现了栉次鳞比的“林间别墅”、“山野草庐”——我们的新家。
   天有不测风云,出师不利的我,在过塔头甸子时崴伤了脚踝,如果每天一瘸一拐地上上下下爬山砍树打隔离带很不方便,所以连长让我“看堆儿”,就是值守我们一连一排的营地,负责给一排全体烧杂米粥,看管物资和工具、物品和粮食。这可是对我最大的照顾。每天,当其他人都上工去了以后,我就到附近的泉眼,用威得锣(俄语,就是水桶)打来一桶水,架在用石片打造围成的火塘上,倒进一些大家背来的杂粮,烧水熬粥,等其他人下工回来,可以就着咸菜喝粥吃干粮,有干有稀有咸菜,那在火场就是山珍海味了。众所周知,要是光吃干粮,难以下咽不说,还会大便干燥。那些日子,因为食品单一,缺少蔬菜水果和高蛋白食物,所以大家的排便都是干硬的球状,就跟林子里常见的汉达罕、傻狍子的粪便一个样,灰白色、水分少,干了以后一踩就成了粉末。随身携带的粮食吃完之后,就靠飞机空投粮食。所以我们几个值守的还要去打火前线指挥部领我们一连的口粮。飞机空投下来的麻袋里装的大多是干粮和咸菜,因为光啃干粮喝稀粥没有食盐,久而久之就会感觉浑身无力,所以咸菜就成了好东西,一小块榨菜或者腌卜留克(俄语,根茎类蔬菜),都成了求之不得的美味佳肴。
   晚上,太阳恋恋不舍似地慢慢滑向西方,用染红了半边天的绚丽晚霞演绎着最后的辉煌,就在落日隐藏于山头背后的一刹那间,天地间变幻莫测的五彩缤纷顿时换成了彤云密集的夜幕低垂,夜色悄无声息地降临,逐渐笼罩了山岗、森林与沟壑,明月高悬、月光如水,但无论怎样努力,月光也无法穿透密密匝匝的树林枝叶,只是让密林里更加朦胧迷茫,黑暗紧紧地包裹着我们,把我们一个个都逼进了草棚。躺在地面上的草床卧榻,倾听着夜风从山谷一阵阵地卷上山坡,继而翻过山岗,向着夜空凄厉的嘶鸣,好像是山头上仰头望月嚎叫的孤狼,连小河小溪白日里的轻歌曼舞似乎也变成了呜咽凄凉。远方,烈焰之中的林木在绵延起伏的山梁上,犹如一条腾飞翻滚的火龙,肆无忌惮地咆哮着、吞噬着一片又一片宝贵的林木,火光映红了火场上空的苍穹。凉风一点一点地带走了白天阳光输送给大地的温暖,气温一度一度地下降,身下的草床也越来越凉,我一次又一次地裹紧皮大衣,可还是无法抵御那沁入骨髓的冰凉。天边仿佛传来杨靖宇将军亲笔写的“抗联第一路军军歌”,铿锵有力、大义凛然,在山谷回荡,在耳边回响,似乎能暂时让人忘记那刺骨的冰凉。
   双臂枕在脑后,嘴里咬着一根野草的根茎,一丝丝清苦和酸涩顺着舌尖蔓延,幽然缓慢地咀嚼和品味,一如这知青的现实处境和未来前景,不甘沉沦却又无可奈何,只好得过且过、随波逐流。鲁迅先生有言:心事浩茫连广宇,可见一有心事就难免遥望苍天胡思乱想,而浩茫的天空反过来又为思想的自由驰骋提供了无限广漠的空间。夜空澄澈,星月明亮,似乎触手可及。正如李白所言:“夜宿峰顶寺,举手扪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透过草屋天棚那稀疏的缝隙,看得见浩瀚无垠的夜空,那一轮皎洁明月和灿烂星河,在幽远深邃的夜空中熠熠闪光,不由得遥望南天、浮想联翩。
   只是既无纸笔在手,更无欣然的心境,只能把那一份情结深藏于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一任时间的尘埃覆盖,直到四十多年后今天,才从记忆的长河中慢慢浮起,从时光深处显现眼前,从铺陈着的怀旧思绪中信手撷取几朵浪花,徘徊于昔日的道路泥泞与艰辛跋涉,流逝的青春即便有过芳华的妍嫣琰滟,却怎么也掩
盖不住那青涩和稚嫩。人生几回伤往事,山川依旧枕寒流。往事历历在目,恍然一如昨日。“而那过去了的,都将成为亲切的怀念。”这是我喜欢的普希金的诗句。
   古往今来,明月似乎就是用来让人们寄托相思之情的意象和图腾。在这万籁俱寂的静夜,在群山环抱之中,仰望月朗星稀,天涯游子的心中怎能不油然升起思乡之情。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几千里之外的故乡亲人们,此时此刻,你们是否也和我一样,在月夜里同样的仰望同一个月亮?希冀在同一个月亮的清辉
里看见远方亲人的影像?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愿将此心付明月,随君南下到紫阳。然而,千里明月也许可以寄托相思,却不能也不会告诉我们未来的道路和前程。谁能说清楚自己的未来会怎样?前途莫测,回家几乎就是空想,也许真就只能在这大兴安岭的群山密林里蹉跎岁月、了此一生了吧?永夜长
思,心堪谁与?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州......就这样,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3、森林火
   森林火灾,按照林火燃烧的部位,大体上可以分为三个类型:树冠火、地表火、地下火。
   树冠火,就是当森林火灾发生后,会产生强烈的冷热空气对流,在风力较大、风速较快的条件下,火焰借助风力风速燃烧扩散极快,而且随着风势的一缓一疾、一轻一重、一强一弱,火头就像毒蛇口中的信子,一缩一伸、一吐一纳之间,一下子就能烧出去几十米、上百米,用不了几分钟就能烧掉一条山沟、两面山坡的林木。但是,也正是由于风助火势、速度很快,所以火焰一般仅在林木的上部枝叶茂密处燃烧,只能烧焦枝叶和树皮,不至于烧坏烧死整棵大树的肌体,受到皮肉和毛发之伤的大树还能顽强地缓过来,再次发芽、长叶、生枝,显示出强大的再生能力和勃勃生机。
   地表火,就是林火只是在地面燃烧落叶、草丛、灌木并随着地形推进蔓延,有时也能燃烧到 2-3 米的高度,但基本上不会窜上树梢,所以燃烧推进的速度比较慢。在这样的林火面前,地面的草丛、几米高的灌木和一些粗不过盈握的小树当然在劫难逃,都会被烧得皮开肉绽、形销骨立,化作一缕青烟灰飞烟灭。但已
经成材的大树受到的伤害则相对为轻,即使烧焦了树皮,只要不伤筋动骨,仍然能够枯木逢春、起死回生。
   地下火,就是火焰在地面以下,燃烧多年落叶累积的腐殖土层,除了偶尔会有几缕青烟顺着缝隙冒出地面,人在地面几乎看不见火苗,也察觉不到脚下有火正在燃烧,完全没有树冠火、地表火那样声势浩大、咄咄逼人。但是,这样似乎无声无息、貌不惊人的地下火虽然进展很慢,对林木的伤害却是最大的,因为它
伤害的恰恰是林木赖以生存的根系。被烧坏了根系的大树也许在1-2 年之内仍然会发芽长叶,还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但终究会因为汲取营养的根系坏死而死于营养不良,尽管还可能站在那里,却是毫无生机的死树枯木,当地叫做“站杆儿”。我们在山上打烧火柴时,就是找这样的“站杆儿”,伐倒之后,要么栓上索带、
用集材拖拉机拉回驻地,要么用油锯截成几段、装车拉回来,然后一劈四柈,塞进地火龙,看着它燃烧,听着它噼啪作响......
   在当时的物质和设备条件下,无论是哪一种类型的森林火灾,仅仅依靠人力几乎都很难真正的“扑灭”之,经常使用手段大多是开辟防火隔离带,只要能把林火控制在某一个有限的区域内,不让它无所顾忌地为所欲为,就算是万事大吉了。然后,就自然在火场等待下雨,靠老天下雨来浇灭森林火灾,确认过火区
域内不再有明火、暗火,打火的队伍才能离开火场、下山回家。老工人都说,下雨就是集结号,什么时候下雨,什么时候就能回家了。我们的那一次打火,当然也不例外。
4、下山路
   大约在我们上火场十来天之后,望下雨如望云霓的我们,终于等来了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天降大雨。后半夜,小雨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透过草屋稀疏的天棚,浇湿了卧榻和地面,也浇醒了我们每一个人,大家谁也无法继续入睡,都站在大树下面,听任越来越大的雨水湿透了衣裤,默默地等待天明。天亮以后,雨势
逐渐减小,曾经不可一世的森林大火终于气息奄奄,肉眼已经看不到火场里面还有明火,前线指挥部命令我们一连去巡视火场,检查和确认所有的火种火星是否都已熄灭。脚伤已经无大碍的我也跟着大家去了。
   都说水火不留情,过火的森林犹如地狱一般,印进眼帘的是一片黑色,眼前是烧焦的树皮树干,脚下是烧成黑灰的草木,就像是欧洲历史书和小说里经常提及的黑森林,给人带来惊悚、恐惧、凄厉的印象和感觉。我们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木棍,如果发现哪里的地面还在冒烟,就要把地面翻开,检查腐殖层是否还有燃
烧,如有,就把它翻上来打散,让雨水浇灭它。比较危险的是横倒在地下的整棵枯木,里面树芯已经烧空了,外面一圈树干却大体完好,这样一来落雨就无法把树心里面烧成木炭的炭火浇灭,就要靠人工把树干打破,让雨水直接浇在炭火上。
   这样绕着火场一圈走下来,就用了大半天,等前线指挥部听了我们的报告,准许我们下山回家时,已经接近傍晚。尽管前线指挥部考虑到夜晚走山路既不便、又危险,让我们在山上再住一晚,等第二天天亮再下山,但老工人们都要求立刻下山,走夜路也不怕,因为他们都想早一天回家、回到老婆孩子身旁。前线指
挥部实在拗不过群众,就找了一个熟悉山路的森林调查队的队员,让他做向导带我们下山。
   就在大家手忙脚乱收拾随身物品准备下山时,我抬起头扫视着眼前这一片同甘苦、共患难了十来日的山林,眼角的余光突然扫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嘿,那不是我的初中同学王家扬吗?他跟我在杭州的同一所中学上学,来大兴安岭后分到翠岗林场储木场,后来去了新林医院放射科工作。只见,王家扬跟
我们一样,身上的衣裤被灌木划破、褴褛不堪,脚上的一双鞋也沾上了厚厚的黑灰,完全看不出草绿的原色,不一样的是,在他的肩头居然架着一只啄木鸟,头上的蚊帽上还插了一支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野花,打火也不忘玩耍,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啊。看他这副模样,我不知怎么想起了以前看过的一篇匈牙利的小说
《牧鹅少年马季》。古人常说人生难得有四美: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那我和王家扬的这次意外相遇,至少是两全其美吧。何况这是我们离开杭州、到了大兴安岭以后为数不多的见面,那得有多少聊不完的废话、胡话、闲话。可惜的是,我们一起聊了不多时间,各自的队伍就在招呼集合,于是我们匆匆分手。我快步跟上一连的队伍踏上归途。
   因为出发时分已经接近黄昏,西边的太阳已经徐徐落下,所以等我们走下山坡进入山沟以后,两侧的山峰和密林更将夕阳余晖挡在了天边山外,黑暗又一次包围了我们,我们只能睁大眼睛,紧盯着前面人的后背后脑,一步不落、生怕掉队,谁也不敢聊天唠嗑开玩笑,只听见唰唰的脚步声,急剧运动中的喘息声,行军速度比十多天之前的上山时可是快了不老少呢。都说归心似箭,那一定就是在这样久别盼重逢的回家路上吧?尤其是老杜(杜万昌)等几位,他们把没吃完的干粮装在麻袋里背着带回家,说是可以作饲料喂猪喂鸡,老杜甚至挑上了两只装满剩粥剩饭的威得锣,行走在崎岖蜿蜒、高低不平的山路上,居然健步如飞一点儿也不掉队。
   可是,好事从来多磨,你越是急于回家,老天爷越是不让你顺顺当当地上路。我们的队伍转过两个山头、两条山沟,进入第三条山沟以后,忽然停了下来。怎么回事啊?没有传令原地休息啊?怎么就不走了呢?正在议论纷纷之际,前边传来的消息让我们着实大吃一惊。原来向导手里的指南针不灵了,我们迷路了,又转到了刚才走过的山沟里。这还了得,黑夜、大山、密林、野兽......在林区生活过的人都知道,山里迷路是最可怕的,一旦迷路或迷山,不管怎么转都找不到正确的出路,不管转多少圈都在原来那个地方,俗话叫做:鬼撞墙。老杜他们几个那叫一个火大,又急又气,一边嘴里骂骂咧咧地,一边抽出扁担就要揍向导。
   也难怪他们,本来为了早一天回家才连夜赶路,正在憧憬着合家团圆的天伦之乐呢,忽然迷了路,别说不能早回家,连回不了家的危险都迫在眉睫了,怎么能不愤怒?可是,就算把向导揍一顿,也不解决迷路的问题啊,我们还是走不出去这深山老林。正所谓走投无路之际,也是急中生智之时。有几位从小兴安岭那
边过来的老工人,有着丰富的林区生活经验,他们提出:既然找不到出路了,就不能再继续瞎转,否则转得人困马乏、大脑短路,累得走不动了,那就真要等死了。所以,应该下到小溪里,顺着小溪向下游走,就一定能走到翠岗林场的那条大河,因为所有的山中小溪都必将汇集到山下的大河,而几乎所有的林场都建设在
一条大河附近。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向导也认为这是一个好主意。于是,我们全体下河,趟着冰凉的河水,再一次开始跌跌撞撞的急行军。
说实话,走在河水里比走在塔头甸子好走多了,除了某些河段的水底有些石头之外,大部分河水下面都是沙土,一般不会因为踩不稳而摔跤;只是不时会遇到横在河面上、水底下的倒木,要么被绊一个前扒,要么得小心翼翼地绕过去;最难受的还是那河水冰凉冰凉的刺骨,浸透双脚鞋袜以后又不断地向上延伸,从小腿到大腿再到腰腹部。不过为了回家,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大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只要方向正确,只想尽快找到正确的路,回家、回家......
   也许是苦心人、天不负吧,在小溪小河里趟了一夜凉水的我们发现,越走河水越深、河面越宽,虽然我们不得不上岸沿着河边行走,但这个情况说明我们走对了,正在越来越接近大河。终于,在天色微明之际,我们走出一条山谷,发现前面有一堵 2 米多高的土墙横亘在我们的前方。再仔细一看,那儿哪是土墙啊,是一条公路的路基,是一条运材太脱拉走的山间公路,有了运材公路,就说明离林场不远了。大家兴高采烈、争先恐后地爬上路基,挑着担子的老杜左右摇晃、步履蹒跚,我赶紧上去帮他托着后面的威得锣,三步并作两步地一起爬上公路。
   公路上的视野开阔多了,向导也找到了正确的方向,他伸手一指说道:继续往前走就能走到翠岗林场。听他这么一说,本来已经疲惫不堪的我们立即来劲儿了,回家在即,谁能不“宜将剩勇追穷寇”啊!果然,沿着公路往前走,转过两个山头,我们就看见了翠岗林场边上的那条大河以及河上的大桥,还有储木场北面那一片我们的帐篷。
   终于到家了,我们总算是回来了。每个人都长长地舒了一口
气,浑身上下似乎轻松了不少,然后加快脚步,向家里奔去......
   这,就是我的第一次“打火”。

                 林晓光(原黑龙江大兴安岭新林区新林工程处一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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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5-16 23:04:39 | 显示全部楼层
         决心书
   为了坚决贯彻、执行毛主席的“提高警惕,保卫祖国,要准备打仗”和“加强边防建设,加速林区开发”的伟大号召,我们积极报名去黑龙江大兴安岭干革命,并得到了街道和区上山下乡办公室的积极支持,同意我们去大兴安岭干革命,这是对我们最大的关怀、最大的鼓舞、最大的信任、最大的鞭策。
   我们是抱着什么想法去报名大兴安岭的呢?
   当分配时,我们听说有去大兴安岭的时候,就想去报名,但又一想:我们都是分配在兵团的,如果到大兴安岭就吃亏了,再说那里又远、又冷、又苦,何必去自讨苦吃。由于这种错误思想的作怪,我们就没有报名去大兴安岭。
   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加强边防建设,加速林区开发”。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反复学习了毛主席这段最新指示,正确的思想渐渐打退了错误的思想。
   我们觉得:边疆虽然冷,但我们有一颗无限忠于毛主席的赤胆忠心,就不会觉得冷了。边疆虽然苦,但一想到二万五千里长征的苦,这点苦算得了什么呢?边疆虽然离家远了,但离北京城,离毛主席更近了。由于树立了“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彻底革命精神,进行了一分为二,用毛主席的哲学思想武装头脑,放弃了去浙江兵团,坚决报名去黑龙江大兴安岭干一辈子革命。
   我们决心到新的战斗岗位上,更加努力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突出无产阶级政治,用毛主席的哲学思想武装头脑,为把祖国的北大门——大兴安岭办成一个红彤彤的毛泽东思想大学校而奋斗。
   “把自己一生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中去”。

             张建华(原黑龙江大兴安岭呼中区筑路一处二连)
     在大华书场离杭欢送会上代表上城区湖滨街道知青发言的决心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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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5-18 10:38:00 | 显示全部楼层
               岭上岁月
                                   一
   我到碧水,是 1970 年 12 月 30 号下午三点四十分左右。火车一路向北,整整五天五夜经过七省二直辖市,把我们拉到了大兴安岭深处,呼中区碧水林场......
   我一脸茫然地走下火车,虽穿得非常臃肿,包裹得只剩两只眼睛,仍冻得不停地颤抖,时值大兴安岭最冷的季节,零下四十多度,接近五十度......这时我满脑子只想一件事:此地我将在这里工作、生活一辈子?
   十几辆敞篷的东风卡车,把人和行李一起拉走。天已渐渐黑了下来,我望着冻得弯腰缩背的男女,在高低不平,坑坑洼洼的路上摇着渐渐消失,去到他们最终的目的地连队!
   我们一节车厢(共一百零几位知青,都是杭州闸口街道、望江街道的),是最后一批上了敞篷卡车的,天已经很黑了,我了下手表下午 5 点 10 分。(一只半钢不防震的上海牌手表,是我
母亲在我临走时给我的,是我唯一值钱的宝贝,我当时确实视如珍宝......可是这表在我后来探亲回黑龙江时,因路上没吃饭钱,在上海当店里卖了三十元钱......拿到钱时,我眼睛湿了。)
   其实车站到我连队约二公里路程,路上我们摇摇晃晃开了近半小时,在敞篷的卡车上面,冻得够呛!(第二天早上听说,还有一批知青拉到二十几公里外的连队,我想一路上一定冻得更厉害)。
   到了连队热闹非凡,比我们早一个多月到的上海知青,在连队领导的安排下,帮我们搬行李、引领帐篷,显得井井有条。进了帐篷,一股热气迎面而来,冻僵的身体渐渐暖和过来了。帐篷是长方形的,每顶住 24 个人,长 12 米,宽 6 米。二边是床,床上有条 90 公分宽的毡毯,床下二条地火龙,烧得很热。
   整整五天五夜的硬座,确实很累,脚都肿得很厉害,疲劳到了极点,没有人整理行李,几乎都是寻出棉被,脚、脸都不洗了,粘上枕头就死睡过去了......
   这一夜我虽然很累,浑身酸痛,可却无一点睡意,想了很多很多......想到了故乡亲人、想到了杭州西湖、想到了学生时代的生活、想到童年有记忆的轨迹,直到五天前闸口火车站离开杭州的一切情景......火车拉着我们一路向北!向北!将我们拉到了碧水!
   从此开始,我将在这里生活、工作、恋爱、结婚一辈子。
   呼中区,是大兴安岭新开发的,由于文革造成的经济损失很大,国家大力恢复经济急需要木材,于是向大兴安岭纵深开发采伐木材,新修建了林海到碧水的铁道线,而碧水镇是这条铁路的终点站。
   碧水,它是原始森林山岙里的一块盆地,在高寒禁区的最北面。
   这一晚我就这样,迷迷糊糊,似睡非睡......
   再过一天就是 1971 年元旦,我十九岁。
                      二
   七连是林场最大的连队(基建连)分四个分队,约三百人(北方人、上海人、杭州人为主)主要负责整个林场的基础建设,所以座落在林场中心。
   初来乍到,一切都感到新鲜,尤其是周围环境,都想了解一下,所以早上起来,我四处逛了一圈,短短十几分钟,把我冻得牙齿咬得咯咯发响,赶紧逃回了帐篷。
   大兴安岭的冬季是冗长的,每年 9 月中旬,就开始下雪了,到明年的 5 月下旬,万木才开始苏醒,长出嫩绿的芽头,呼玛河里的水才慢慢解冻(我永远也忘记不了,1972 年 6 月 10 号的那场大雪,鹅毛似的雪花飘了整整一天,把整个碧水变成银白的世界,帐篷要不是拿树杆把雪及时扒掉,肯定压垮。此时,我也正在经历一场人为的冤屈,所以刻骨铭心)。
   碧水冬季的气候基本平均气温在零下三十多度,最冷的天到过零下五十多度......
   回到帐篷,呵!热闹非凡,草草一数,不下三四十人,挤得像个马丁鱼罐头,我听到有人在大声叫我名字,手举了很高,就是挤不过来,连脸都看不到,好不容易挤了过来,拥抱在一起,激动的眼睛里都是泪......是邻居、是同学、是开档裤朋友!此时、此地、此刻、在此相遇,他们比我们早一个多月来大兴安岭。听说我们昨晚到达,今天一早,冒着零下四十多度的寒冷,赶过来看我们。
   真是,故人他乡遇,无言泪先流!
                     三
   连队的领导,个个都是做思想工作的高手,开会时滔滔不绝地讲二、三个小时,如小菜一碟!对刚到来的知青,必须经过三天的培训教育,就是每天开会,从指导员、连长、分队长轮流给知青讲话,然后分组讨论,当然也有几个知青积极发言、表态,后来知道这几天对知青今后的人生有很大影响,分配工作,尤其是工种!
   三天后,我与万根披分配到食堂工作。其实食堂工作非常适合我的,我也喜欢烧烧弄弄。
   食堂在连部边上一顶帐篷内,不大,只做饭做菜,小窗口卖饭卖菜,没有地方坐着吃饭。
   第一天上班,李师傅带领全部员工欢迎我们二个杭州知青的报到,笑侃说道:“这三位上海女知青就是我全部员工,今天你们二位杭州男知青的加入,就是解决食堂的力气生活,以后劈柴、揉面、烧灶全靠你们了,七连连部食堂吃饭人总数一百多人,工作量不少,辛苦大家了,一起努力。话不多,句句听了舒服。
李师傅三十多岁,精力充沛,技术过硬,地地道道北方人,十来年的厨师经历,做北方饭菜样样精益,大碴子饭、高梁米饭、窝窝头、馒头、大米饭,尤其是逢节聚餐,那铁勺敲得特别欢,一锅锅香喷喷的佳菜,诱人馋嘴......
   我们五个员工,三女二男也配合得相当默契,各干其活,眼睛不停地寻找活干,我身体好,体力充沛,1 米 76 的身高,62公斤的体重,学校上学书读不好,身体却锻炼得相当好,特别爱好拳击、摔跤,全身都是肌肉。所以我总是寻找最重的活干,一点都不累。
   食堂最辛苦的工作,不是劈柴,揉面,而是半夜二、三点钟起来烧大碴子粥,我自告奋勇去争取到了。大灶前面大锅里放好大碴子与水,灶后要不停的去添加柴禾,特别粥快好时,要灶前灶后来回奔跑,前面怕粥烧焦,后面要控制火候,也蛮辛苦的!
   有天劈柴,不小心把棉衣弄破了,五公分大小的洞,露出雪白的棉花。我一点也不在乎,因为帐篷里热,我脱了棉衣挂在墙上去干别的活了,到了中午食堂工作全都完工,我去拿棉衣回宿
舍时,发现棉衣已经补好,那针脚尤如绣花一样细密,不仔细看绝对看不出破过......
   我激动了一番,也没问谁帮我补的,食堂毕竟只有三个上海女的,就想寻个机会,回报她!
                      四
   时间过得真快,春节一天天临近。知青多数都没有出过远门,有的从没有离开过父母,甚至有的连火车都没坐过。
   生活在几千公里之外的原始森林,零下近五十度气候,生活习惯的不同,日升月异的差异,难以吞下的杂粮,还有艰辛的工作环境,思乡、思亲人的思念一天比一天强烈,这一切都反应在眼睛里,尤其是个别人,昨晚又流泪了......
   食堂的工作,虽不是十分繁重,但十分繁琐。早上一上班就开始忙碌,几乎手不停歇,等到中午没人来买饭菜。我们才停下来洗手吃饭,三男三女,说说笑笑,累并开心着。
   吃饭时六个人都在,我想到昨天给我缝棉衣的事,故意边吃饭边在棉衣缝过的地方拉了几下,观察她们脸部反应,这一招真灵,我立刻就知道昨天谁给我缝的棉衣,一定要谢谢她!
   她是她们三人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属蛇,1953 年,18 岁!整天脸上洋溢着笑容,干起活来嘴里总是轻轻地哼着歌,深深的两个酒窝随着笑声显得更加纯甜、可爱,大大的眼睛闪烁着青春的光彩,白皙的皮肤吸引众人的目光,与她交谈会感觉十分舒心,落落大方,充满智慧。
   春节真的近了,思念故乡、亲人的感受越来越浓了,家乡的父母也一样,一只只邮包(铁路运送)都从遥远的杭州托运过来了,我也收到一只二十公斤的邮包,我挑了二包杭州的特产山核桃,我深知是她最喜欢的食物。悄悄地放在她工作服里面,一张小纸条上写了三个字“谢谢你”。第二天在我的工作服里多了包
“大白兔奶糖”。十八、九岁的年青人,血液最容易沸腾,一不小心就会碰出火花......
                      五
   林场场部离我连约一里多路,空余时间与周末,知青都喜欢到那里去逛逛,因为那里有场部、商店、饭店、邮局、卫生所等等,尽管房子都是又矮又小,毕竟是碧水最热闹的地方,知青喜欢买点日用品与零食回来。
   工资第一个月发了七十多元,(月工资约 35 元、高寒津贴是工资的 45%、加上火车上的补贴)激动啊!多数人从来没有拿到过这么多钱,更何况是自己挣来的。这天(星期天)场部格外热闹,特别是商店,邮局门口,大家都想把钱多少寄点回家,让父母也高兴高兴......
   一天下午,我与朋友一起到车站取邮包,取好后就去候车室休息一下。看见边上有四个女生坐着在聊天,熟悉的杭州话引起了我注意。在林场附近几个连没见过,就上去问她们是哪个连队的?都是杭州人,自然话很投机......原来她们是筑路一处女子连(一连)的,离火车站有二十多里路,还要过条呼玛河,准备
在火车站候车室过夜,明天早上九点左右坐小火车去新林区朋友这里去玩。(林碧线一天一班,始发站从加格达奇晚上八点出发,到碧水终点站是第二天早上七点,二个小时后返回加格达奇)这么冷的天,四个女孩要在候车室呆一个晚上。我知道她们早上从连队赶过来坐火车很麻烦的,况且还要过条呼玛河,我想了想说:要么跟我到七连去,那里杭州人很多,我可以帮你们晚上安排在女宿舍住一夜,都是杭州人,这忙我一定要帮,而且我中学同班有个女同学就在我连,她一定会帮助你们的,放心!就这样她们就随我一起来到七连,我同学十分高兴招待了她们。第二天早上她们四人,乘上小火车开心地去新林区玩了。
   我不知道这四个姑娘叫什么名字?问都没问,只知道她们是杭州人,与我们同一天从杭州来到碧水的知青。
                    六
   我们在回忆
   回忆那过去
   异乡艰难的岁月
   还有那苦涩的爱情
   呵......呵......
   永远也不会忘记
   ......

   自从补棉衣的事发生之后,我们双方彼此都有好感,尽管表面都装着无事一样,双方都有意无意地想接近,只要稍微有点机会,就打个招呼和聊上几句,倍感高兴。
   一天早上,我与平常一样,三点左右一个人在食堂煮大碴子粥,突然门开了,进来的是她,我惊讶、高兴、激动,感激地迎上去说了句“你好!”......这天,我们边干活边聊,聊了很多,聊得很开心,我相信自己的直觉,她肯定对我有好感了,但作为男人应该先有点表示,我壮胆约她今晚到外面去走走、聊聊,她笑着答应,我们约好晚上七点,某地不见不散。
   碧水冬夜刺骨的寒冷,接近年边是最冷的季节,气温几乎在零下五十度左右。我俩都裹得严严实实,崎岖不平的小路,厚厚的积雪踩在上面,每一步都踩得会咯咯地响,冷!实在太冷了,我们逛了没多久,怕她受寒就把她送回帐篷,这一夜,我久久难以入眠。
   在这遥远的异乡,原始森林,恶劣的气候,枯燥乏味的生活,多么渴望用爱情来充实,彼此帮助关心、彼此倾心交谈,彼此相爱。
   此后,她有空起早就来陪我干活,二人世界,我们一次次倾心交谈,慢慢地无话不说,她讲述她的身世、家庭、生活、读书以及怎样来到了大兴安岭。我听了惊愕,全神贯注,眼里有时也湿了,她的口才,尤其是文笔让我钦佩,18 岁的她,几乎读遍中外所有名著(当然是在中国现有的书籍)。而且她有写日记及摘抄名言至理的爱好,钢笔字写得让我拍手叫绝。(所以后来有段时间调借到碧水派出所,整理文件,文书工作)
   我俩虽然接触有些频繁,但没有到谈情说爱的地步。不知消息咋传到了连部(不排除有人汇报),连长知道后怒气冲天。怎么来了这几天就发生这样的事情,尽管没有任何越规的事情,但他也绝对不能容忍,他观察了几天,仍无任何事情发生,但还是把我调出了食堂,第二天把她也调出了食堂烧开水去了。
   说实话,把我调出食堂我忍了,但把她调出食堂烧开水去我于心不忍。是我害了她,我将尽我一切力量保护她、帮助她、呵护她,我不但这样说了,而且也这样做了,就这样我们的恋爱公开化了。
   从此,碧水的每条路都有我俩的脚印,呼玛河边也常有我俩的身影......
                    七
   大兴安岭似乎没有春天,每年六月初几乎都有一场大雪,而且下得很大,就是这场瑞雪,滋润了整个大兴安岭的万物。
   到了九月底,又飘起了雪花,冗长的冬季又开始了。
   七月、八月的中午很热,气温有时高达近 40℃,而且紫外线特强。到了晚上,盖上厚棉被睡觉很舒服。其间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的雨季,原始森林、呼玛河边的树木、灌木、杂草,由于水的滋润特别茂盛,野生动物、花鸟虫草都喜欢在这里繁殖、生存。
   呼玛河是大兴安岭的母亲河,每年都有七、八个月的冬眠期,乳汁般的清水,养育了大兴安岭的一切生命。到了苏醒期,河水象脱缰的野马,咆哮着一路向北奔去,去拥抱久违的黑龙江。
   在大兴安岭工作过的知青,熬过漫长的冬季,迎来短暂的夏、秋季时期,这时都渴望到呼玛河去游玩游玩,因为此时是大兴安岭最美的季节,群山翠绿,野花、野果到处都是,特别是松子、木耳、蘑菇、手掌参、都柿(蓝莓)等,都是知青们的最爱。
   这些都是大自然恩赐,馈赠给在大兴安岭原始森林辛勤工作和生活的人们最好礼物。
   可往事并不如烟!
   岭上的三年岁月,许多往事早已忘了,但有些事一生都难以忘怀,而在心底里留下了疤痕,永恒的痛。
   七二年六月初的这场大雪,比鹅毛还大的雪花,整整下了二天三夜,要不是及时把帐篷上的雪去掉,帐篷肯定要压塌,此时,我被关在呼中劳动收容所(不是拘留所,是属于劳动收容,四顶帐篷搭建成了一个大院子,四周铁丝网围着,里面的设置可想而知)我们近三十个人挤在一顶帐篷里。
   十几天里,我们几乎天天去游街,车上公安民警荷枪实弹,押着我们到呼中各个林场、连队去批斗,我们十几位杭州知青,每人挂着牌,分乘二辆敝蓬解放牌卡车,翻山越岭不停地奔波着。游街时,十几个人胸前挂着的牌,几乎是统一字号“打架斗殴”,唯有我胸牌上写着“滋事生非”。
   自从我被关进收容所,几乎没说过一句话,也没有一个人(公安干警及管教人员)来询问过我一次,说到底,究竟为什么进来?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希望他们询问我:为什么把我抓进收容所?我做错了什么?告诉我,好让我心里明白。
   也许是小时候,我的眼泪就流干了(父亲的事:父亲是川军,跟着刘湘率十万川军北上抗日,一路打仗,后受伤留在杭州,伤愈后发了回家路费叫父亲自己返川,后因认识我母亲后,留在杭州做小生意了。文革时期吃了不少苦)所以我比较坚强,也能吃苦忍痛。 回忆一下 1972 年 6 月 1 日这一天发生的事:这天是星期日,早上 10 点左右,我与十几位知青在连部边上的简易蓝球场打球,约十一点时,一位杭州知青跑过来告诉我:“不好了,你帐篷里在打架,而且打的很厉害",我赶紧问他:“谁打架?谁与谁打?打了怎么样,伤了咋样?”。他说:“好像是三连一帮人与上海人打,上海人打伤了,头上都流了好多血......”
   我当时没有马上回自己帐篷,在球场坐了一会儿,我知道三连这帮人打架,一定不会很轻的,要闯祸了,而且还在我的帐篷打的 。
   等我回到帐篷,人一个都没了,后来知情者告诉我:三连七、八个人打伤了四位上海知青,其中有一位伤得比较厉害,现已送林场卫生所了,经过了解,我知道了真相:原因是为一位女知青醋意引发的。
   此事立刻引起林场领导与派出所重视,马上召集有关人员开会,林场领导当场拍板决定:抓捕三连打人凶手,并趁此事为起因,顺便教训一下平时在他们眼里极不顺眼的人 。
   很快三连一帮打人者(除逃走一位)很快被抓住,直接送呼中劳动收容所,下午三点,我在帐篷里躺着,进来二位派出所人员(一个民警,一个工作人员)说叫我去一趟派出所了解一些事情,我就去了。
   进了派出所,他们什么也没问,甚至一句话也没说,将我用手铐直接反铐双手,就这样反铐到第二天上午九点多,(二只手肿得发黑、发紫)把我也送到了呼中劳动收容所。
   到了呼中劳动收容所,我惊愕了!除了三连七、八个人都在,万万没想到平时与我最近乎的二位弟兄也在其中(这二个人都比我小二岁,由于个子不高,我平时很照顾他们,这次打架事件,他俩不在现场)。
   肯定是林场、连部领导趁这次打架事件,顺便教训我,把他们俩也一起抓了进来,我心里十分难过。
   1972 年大兴安岭生活、工作、吃饭本身都很艰苦。我们被关在呼中劳动收容所,每天都要劳动八小时以上,吃的是全部粗粮(高梁米、大碴子、窝窝头,菜几乎无油,大白菜,茭瓜汤,偶尔也有一顿几片肥肉和二只馒头,算是改善伙食了)。
   呼中七月是岭上最好季节,早晚十分凉爽,中午太阳火辣接近 40℃,强力的紫外线能穿透衣服,晒红皮肤,我们在野外穿着很厚的工作服,戴着蚊帐帽不停地伐木和整理树杆。
   此时夏季的呼玛河水,既清澈又诱人,但人是绝对不能去河里玩耍的,河水是雪刚融化的冰水,冰冷刺骨,更可怕的是大兴安岭特有的俄罗斯大蚊子和小咬,一种比乌蚊子还要小的蚊虫密密麻麻、一群一群的,见了人与畜牲,非常疯狂地叮咬。所以我们每次去呼玛河时,都要头上戴顶帐篷式的蚊帽。
   度日如年的呼中劳动收容所的工作与生活,我咬着牙一天一天的熬,犹如人间地狱般的生活。6 月 1 号至 8 月 1 号的二个月煎熬,让我总算熬出头了,既瘦又黑的我,在 8 月 1 号上午九点多被释放了。整整二个月期间,没有一人(包括公安干警)来提审或询问过我一次。(1973 年初我回杭探亲时碰到中学老师,她告诉我 1972 年呼中公安局来杭调查我以前一切,当然是一无所获)真是莫名其妙地抓,莫名其妙地放。
   1972 年 8 月 1 号上午九时在呼中劳动收容所大门口,我们碧水的几位杭州好友来接我回连队,我们沿着铁路,背着行李,用脚丈量了二十多华里,回到碧水林场七连。至今,我都无法忘记那段刻骨铭心的记忆,心中留下了永远的痛。
   1973 年调往哈尔滨省电力二处,走时我都没有回头看一眼碧水,就想早一秒也好,尽快逃离这伤心之地。
   岭上三年岁月,呼玛河留下了我的汗水和泪水,带走的是永恒的疼......

             张光华(原黑龙江大兴安岭呼中区碧水林场七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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