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的一天,一位在乡村工作的同学约我去他那儿观看摔跤。他说那儿盛行摔跤运动,平时田头间、晒场上经常围着一群人在比赛。那个年代农村缺少文化娱乐,年青人将多余精力在对抗中得到渲泄。他们无师自通,在相互切磋中形成一套约定俗成的比赛规则和道德标准。但由于缺乏正规的辅导,也无从观摩真实的比赛场景,他们时常感到难以进步,渴望能有专业人士给予指导。 我的同学是个热心人,尤其喜欢体育运动,这次邀请了宁波重竞技高手郁延年(高级教练,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请他下乡走一趟。我见过郁延年摔跤,对他的技艺和赛风有印象,他能下乡指导那就太好了。 星期天早晨,我如约来到指定地点,已经有几个人等在那儿。同学告知说,郁延年临时有事不能赴约了,他叫了另外一位朋友代他前往,这是位曾在全国比赛中得过奖的运动员,功夫自然了得,辅导农民兄弟绰绰有余。 一会儿,这位得过全国奖的高手到了,大家一见都吃了一惊,这哪像是个摔跤运动员?分明是个眉清目秀的白面书生!看样子才二十岁出头,身体修长,一副学生装扮,自我介绍是厂里的一名机修工,大家都叫他小阿六。 人齐了,大家骑上自行车出发。骑了将近一个小时,同学遥指前方道,快到了。话声刚落,迎面驶来四辆自行车,一齐跳下车来高声问道:“请问哪位是阿年师傅?我们是奉命前来迎接的。”当听说郁延年没来,四人面面相觑,一下子泄了气,满脸沮丧地说:“哎呀!我们已经准备了好多天了,怎么说不来就不来了呢!”听说来了个得全国奖的,好象不相信地望了望小阿六,嘴上却说,来了就好,欢迎前来指导。 四辆自行车排成两行在前面带路,我们在后面缓缓跟进。过了不久,听前面有人齐声呼喊:“热烈欢迎阿年师傅前来指导!”原来又有几辆自行车迎候在路边。 前方是汽车站,门口黑压压地站满了人,占了大半条公路。我们一下车就被农民们围住了,红通通的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笑容。同学介绍其中一位30岁左右、穿工作服的人,说这位是车站的陆站长,热心体育活动,多次摔跤比赛都是他组织的。陆站长文静和善,客套了几句,从人群中拽出个貌似李逵的黑大汉来说:他才是摔跤活动的带头人,大家叫他胡子哥。此人三十出头,一脸络腮胡子,黝黑的皮肤透着古铜色的油亮,这是长年露天劳动的标志,他腼腆地向我们拱手作揖。 在众人的簇拥下我们走进车站。站内售票大厅估摸有200多平米,长坐椅移放在旁边,留出一大块活动空间来。女售票员从穹形的窗口伸出半个脸,惊异地看着突然拥进的这许多人。 小阿六吃惊地环顾四周:“就在这里?”陆站长看出了他的诧异,笑着解释道:“他们经常在这里比赛的。莫看他们样子粗鲁,其实都是村里的好青年。农村里没有专门的活动场所,开春时的草子田、平时的晒场都是摔跤场地。他们一般很注意安全保护,很少摔伤过人的。”小阿六怔了怔说:“没办法了,我从来没在这种硬场地里摔过跤,这里做不来动作,摔在地上要伤人的,只好作个样子罢了。”他一边脱衣服一边问:“哪位上场来?”农民们相互推让着,谁也不肯站出来。陆站长见状,上前指着胡子哥喝道:“出来!像什么话。师傅没来盼师傅,师傅来了又吓得不敢出来了!”胡子哥讪笑着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看得出,他是有心理准备的。小阿六转身从包里取出两件摔跤背心,将其中一件递给他。 胡子哥从来没见过这种服装,他好奇地翻来覆去摆弄着,看小阿六穿上扎紧后才回过神来,问不穿行么?小阿六笑着说,这是比赛规则定的呀!胡子哥只好犹疑不定地换上,小阿六上前帮他绑牢扎实。他低头看了看换上的奇特背心,不住地朝同伴们装鬼脸。 陆站长见各自已收拾停当,挥手叫围观的群众让到一旁,走到大厅中间问:“可以开始了吗?”大厅里人声嘈杂,小阿六站在原地似乎没听清楚,眼睛朝陆站长那边看。只见胡子哥含笑向小阿六双手抱了抱拳,突然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没等对方反应,一把抱住他的双腿直起腰来,小阿六猝不及防,仰面倒在地上。 也就一眨眼之间,大厅里顿时静了下,欢呼声哄然响起,农民兄弟们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沙哑着喉咙激动地高呼着:“呵、呵,胜利喽,胜利喽!” 胡子哥站起来朝小阿六拱手道:“兄弟得罪了,真对不住。”小阿六懵了,站起来疑惑地问陆站长:“这就开始啦?”陆站长不好意思地回答:“他们自定的规矩,不用裁判喊开始,双手拱一下就算开始了。”小阿六很不甘心地说,这算什么规则!事先也没人打个招呼。陆站长赶紧陪着笑脸不住地道歉:这是我的不对了,忘了告诉你,实在是对不起…… 比赛继续。小阿六俯下身来,摆好了丁字步,双脚前虚后实,像树桩一样稳稳地站稳。胡子哥同上次一样,抱拳的手还没放下,就冲上来故技重演,小阿六一弯腰就破了他的企图,两人双手抓住对方的肩头,小阿六没给他对峙的机会,右腿退转到左腿右边,两脚换了个重心,贴住对方身体,将左腿伸进对方的裆部后马上向左侧翻了个身,同时右手抓住对方左衣袖猛地向下一扯,左手又突然间推向同一方向。胡子哥身体立时失去平衡,右腿悬空,从小阿六的右侧边翻倒在地。 胡子哥看来很不服气,在这块土地上他几乎从来没被人摔倒过,何况对手看起来像个文质彬彬的大学生。他从地上起来后也不再抱拳作揖,就气势汹汹朝小阿六扑去。然而,摔跤运动并非仅靠力气大就能取胜的,它有一套独特的训练方法和技巧,这正是农民兄弟需要学习的地方。现在场上的形势是一边倒,胡子哥冲几次就倒几次,小阿六踢、挑、钩、抱,变化多端,得心应手,仅凭自己的技巧就能轻松取胜。胡子哥的脑袋上冒着热气,油光光的脸上淌着豆粒般大的汗珠,他咬紧牙,瞪着眼,努力寻找能够用力的地方,但怎么也找不到机会。随着喘息声越来越重,渐渐露出怯势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