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觉民 于 2022-6-7 09:43 编辑
三七市,清代的古集市,逢农历的三、五、七、十市日,旧属慈溪县金川乡。初夏的一天,我又一次来到这个古镇的老街。 “前面就是航船埠头。”陪我走访的老项告诉我,“小时候,河里停满了准备卸货的百官船,南面的洋浦桥下,还有抲鱼的小船不断进来。桥堍有一个凉亭,下只角赶市的人过凉亭拐弯才进入市中心。市日散后,凉亭里还坐满了聊天的街坊。凉亭的东边靠河,西边是远近闻名的娘娘殿的大门,大殿里供奉慈航真人、碧霞元君和斗姥元君三位女神。旧时,每逢农历三月十二日‘老社行会’,先在娘娘殿举行出巡大典,然后去仓屋道地‘轧阵’,浩浩荡荡的行会队伍要走遍方圆几十里的‘老社’村落,历时三天,直到三月十四日在二六市明德观道地‘谢荷花’宣告结束。平日里,娘娘殿传出的钟声,就盘旋在街河的上空。”老项今年73岁了,讲的都是他孩提时的故事。他还说:“对岸万和道地,市日特别热闹,经常有人来变戏法、耍杂技,我也因此常常迟到被老师批评。”从老项的话里,我能想像出当年航船埠头的盛况,仿佛还听见了河里的桨声欸乃。 水是江南古镇的血脉,有水则灵,三七市也不例外。三七市的街河叫彭王浦,源出石步溪,南流到祝家渡入江。通过五水共治,眼前的河水很清澈,不时有人来埠头洗拖把,一圈圈涟漪,让倒影中的粉墙黛瓦也变得有点古怪。 三七市的老街由直街、中街、后街和河对岸的半边街组成。直街沿河,北到米行,南过凉亭到洋浦桥堍。主要的市面在中街。如今,中街的街市痕迹依然还在,二层楼的木屋挤出一条窄窄的长街,长约里许。显然,中街如今已经败落了。我用目光一间间地触摸着,想像着曾经的店铺、作坊、酒肆、客栈的模样,透过木排门,以往的繁华似乎还在。我爷爷在这条街上开过铜匠店,我仿佛听见了回荡在街屋上空的、我爷爷当年敲打金属时的声音……我很想找出他的铜匠店的位置,然而100多年了,这样的寻找指定是徒劳的。 从航船埠头转身,右边是一条小河,小河北岸是一条单边街,俗称后街。街口是旧时的米行。老项说:“这里原来是棚屋,是专门用来籴米、粜米的地方。”米行与柴行、牛行一样,都是旧时农村集市中有中介服务的交易场所。作为居间经纪业,牙行长期经营着粮食、牲畜、农产品和手工业品的说合交易,发挥着商品流通中的中枢作用。牙人评定货物的价格、质量,司衡商品斤两,判断银水成色,防止买卖过程中的欺诈行为,对买卖双方负责。牙人一般由当地办事公道又略通文墨的人担任,有的还需官府认证,好比今天的职业资格。三七市集市有牙人,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三七市当年的繁华。 老项还告诉我,“米行门口原来有一块碑,上面刻着‘勒石永禁私宰耕牛’两行大字。”用勒石形式保护耕牛,说明三七市的民风淳朴。在农耕时期,牛是农民的帮手,更何况牛通人性、任劳任怨,农民把它当作家庭的成员,等它老了,还要给它养老、送终。那时候,“剥倒牛”的行为是十恶不赦的。老项说,米行周围是一块热地,后来办过一家螺钉厂,开通公路后还做过汽车站。 我们沿后街向西,不时有“董再思轩”、“董守拙斋”等墙界走进眼底,胡家是一处闹中取静的古宅。记得妻子告诉过我,胡宅是她表姐的堂姐家,她年幼时跟着表姐住过几天,女主人“玲美姐姐”待她可客气了。如今大门依旧,院子里早已物是人非。胡家向西是楼德润先生的故居。楼先生是当地乡绅、“恒咊”酱园的老板,一度做过民国政府三七市镇的镇长。 洋浦桥东岸的半边街是万和的产业。老板叶福良是渔溪东岙人,大名鼎鼎的丈亭陆思圻的女婿,民国闻人陈布雷的外甥女婿。万和道地周围都是万和的作坊,几乎囊括了当时酿造业的全部,有酒、醋、酱油、豆腐乳等成品作坊,还有磨坊等加工场所。“万和”的招牌在当地很有名气,相当于今天的“驰名商标”。当然“驰名商标”靠的是广告宣传,而当年的“万和”却是实打实的百姓口碑。如今,半边街大多成了出租屋,“万和”的招牌早已被人遗忘了。 老项虽然是少小离家老大回,却也乡音无改,他扳着手指告诉我,他小时候在陈训慈先生(陈布雷胞弟)创办的农泽小学读书,学校设在药皇殿,每天从市西头穿过后街、步进门头、当典大屋才到达学校,对这一带再也熟悉不过了。这边是董乾丰当典、晋生南货,那边是井龙桥、后河埠头、市后庙、择角庙、保安桥、荣回桥,说起来如数家珍。他说:“这条路几十年不走了,印象中的当典大屋有十一间两弄,前后两进,前进后来改造成公社的办公楼了。步进门头过去有隔河旗杆,现在也没了。仓屋道地,过去凡是三七市的大型活动都在这里举行。上世纪50年代初,三七市的第一场电影《大地重光》就是这里放映的,看电影时,连河边的大樟树上都爬满了人,那种人山人海的热闹记忆犹新。如今,仓屋道地虽然已被民居挤没了,但当年旗杆夹上‘道光丙午科举人叶维藩’十个大字倒还记得十分清晰。”是的,老项讲的景况全都不见了,只有那棵大樟树依旧挺拔,想必它是见证了三七市天翻地覆的变化的。 在仓屋的一堵墙下,叶维藩的旗杆夹还堆在一边。叶维藩是石步安雅堂子孙。安雅堂一门仁义可风。主人叶俊秀商贸起家,乐善好施。其子叶封、叶仁热心地方公益事业,是当地的善人。叶封的长子叶维新率弟维之、维翰根据父亲的遗愿,开设义庄,受到官府的表彰。叶仁除了造福乡里,还为抵御外侮出钱出力。据清代著名学者徐时栋写的《叶公霁峰先生暨夫人袁恭人六十寿序》称,叶仁“与同人倡云华堂”,“其他桥梁、道路、祠宇、寺观以兴修告者,靡岁不有”,当“伦敦之寇(占领)定海(即镇海),郡中戒严,将募乡军、具舟楫、备器械,用度不赀而费无从出”时,叶仁率子维藩、维垣、维屏、维祺,捐以数万金,并“奔走蛟州鸡山之间,亲督造战舰塞海胫”,保家卫国。道光皇帝为此“特旨赏道衔”。徐时栋是叶仁的女婿,在月湖建有“烟屿楼”,刻《四明宋元六志》,主纂同治《鄞县志》。叶维藩是叶仁的长子,徐时栋的妻舅,与徐时栋是同科举人。 行走在这样一座充满了故事、弥漫着江南水乡气息的古镇里,我恍若窥见了过去的时光。 原载《宁波晚报》2016年5月29日A6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