窖鹿记 海鹰 小兴安岭完达山脉中,有一座雄伟壮丽的高山,四季松柏常青,风景如画,一派世外桃源的景象。我们连队就驻守在这个美丽富饶又人烟稀少的山脚下。由于山上野兽众多、熊虎豺狼成群,马鹿等动物更是多得数不胜数。因此,连里在成立了一个狩猎组的同时,还组建了一个鹿场,里面一百多头马鹿均来自大自然和人工繁殖。近年来,鹿场由于生老病死、血亲置换及新陈代谢的需要,连队每年都从大自然捕捉野鹿以充实鹿场,故事就从这儿开始了。 那是一个五月底的星期天,我刚吃完早饭,指导员过来告诉我,狩猎组的老张头又窖到一头马鹿,让我带几个战士协助他把马鹿弄回来。马鹿是仅次于驼鹿的大型鹿类,体格雄健,因外形似骏马而得名,远非南方的梅花鹿可比。少数民族也有把一些经过驯化的马鹿当成生产工具使用的。此时,对打猎历来抱着好奇心理的我满口答应下来,并随口叫了班里三个北京、哈市和上海的知青和我一同前往。 这里首先介绍一下老张头。老张头人高马大为人和善,一张大脸庞每天都是笑呵呵的,典型的北方汉子。我们兵团是十万官兵开发北大荒时由铁道兵组建的,老张头却不是,尽管在抗美援朝时他已经是连长了。刚认识时,我不解一个英雄老连长怎么到现在还是一个狩猎的职工,问了别人才知道,这里有个小小的插曲,回国时组织上有规定,军官可以专业保留职务,也可以发大笔复员金退伍,老张头选择了后者,领了大笔钱回老家河南成家立业过好日子去了。谁知天有不测风云,1958年起国家遭受了三年自然灾害。天灾人祸,老家实在呆不下去了,经战友介绍才又回到了北大荒(作为盲流来到了以前的老连队),当然官职一切都没有了。不过老张头不看重这些,他深知,哪有黑土不养人的!是金子放在哪里都会闪光的。老张头不识字,我不解地问他怎么当上了连长。他娓娓道来…… 老张头是解放战争的兵,作战勇敢、机智,曾经一个人俘虏了五十个国民党兵,每当打仗的时候,只要他将袖子一撸,驳角枪一举,大喊一声“冲啊——”就完事了,只要能打胜仗就行。后来解放了,国家搞经济建设需要文化,老张头知道自己不行,才知难而退复员回家的。回到老连队后,大家都知道他特聪明,现在的连领导都是他从前的老部下,知根知底。连里鹿场大部分的马鹿都是他带着狩猎组窖来的,可见他的才智非同一般了。那时,连里光上交鹿茸一项就让家底富得冒油,这是后话了。在连队,只有我们这些不知底细的小知青才跟着老职工叫他老张头,其实指导员、连长每次见他总是毕恭毕敬称他老连长的,尊重里含着敬佩。 那时候我还只是个班副,接到指导员命令,带着三个战士屁颠屁颠地跟着老张头坐上马车出公差了。临去之际除带足工具外,老张头还特意关照我去小卖部拿瓶六十度“北大荒”,开始我不知其中缘故,抓鹿带酒干什么,以为老张头嗜酒如命罢了,故没多问。一路上大家听着他熊虎豺狼天南海北地瞎吹。开始,我还不以为然,过后我才知道还真有那么回事。 到了目的地,和车老板约了时间,我们来到了山坡下,老张头用手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灌木林说到了,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黑咕隆咚的大洞。一只马鹿正用惊慌,哀求的眼神瞅着我们。这是一只美丽的长着一对漂亮鹿茸的雄鹿,头与面部较长,圆锥形的大耳朵,纯褐色的唇,属于东北马鹿。平时白天它们多选择在向阳的山坡、茅草丛较为深密、并与其体色基本相似的地方栖息,夜间则栖息于山坡的中部或中上部,坡向不定,但仍以向阳的山坡为多,栖息的地方茅草则相对低矮稀少,这样可以较早地发现敌害,以便迅速逃离。马鹿性情机警,行动敏捷,听觉、嗅觉均很发达,只是视觉稍弱,胆小易惊。由于四肢细长,蹄窄而尖,故而奔跑迅速,跳跃能力很强,尤其擅长攀登陡坡,那连续大跨度的跳跃,速度轻快敏捷,姿态优美潇洒,能在灌木丛中穿梭自如,或隐或现。根据马鹿的这些特征和喜食盐碱的习性,老张头这才在这里埋下了促使它们失去自由和快乐的陷阱,而且像这样的鹿窖在其它地方还有很多…… 望着马鹿无助的神色,我想以后连里鹿场又将多了一个群雄逐鹿的鹿头。现在我们的主要任务就是把它请回鹿场。 老张头吩咐我们先做一些辅助性的准备工作,如清场、把地窖里的横梁等杂物清理出来等。这时,我才有机会看清了鹿窖的设计原理。原来鹿窖的顶上,用四根方梁做成十字形,当中方子四边槽子都用白桦树片做成榫子,互相之间直接连接起来的,然后加上大量树枝茅草用泥土覆盖起来即可。我想其间他肯定设计了重量的承受力,也只有马鹿才会栽进去。附近还放置了马鹿十分喜爱的盐碱,几个月后青草一出来和鹿窖周围混成一体,更加使人真假难辨了。我暗暗称奇,不要说动物,就是人类自己也防不胜防呀。在不远的树林中,我的伙伴们伐了三棵碗口粗的水曲柳,每人扛了一棵来到窖边,在上面竖起一个三角架,下面拴了一个滑轮。老张头拿着刚做好的↑形树杈,让我们把打着活结的绳子从滑轮上慢慢地滑到窖(陷阱)内,老张头则用↑形树杈从鹿肚子的另外一端把绳子勾了上来,接着重复刚才的动作,又从一端放下绳子,如此两遍之后,绳子就把窖内的马鹿捆住了。由于受到惊吓,又因为地方狭小,有力用不上,乱踢了一气以后,马鹿只好无可奈何地就范了。 办完这些事,老张头轻车熟路,简单地说明了注意事项之后,开始喊起了粗犷有力的号子,就像在指挥一场雄伟庄严的大合唱: “同志们加油干呀!” 我们马上跟了上来,“嗨哟!——” “使劲拉呀!” “嗨哟!——” “为什么拉不动呀!” “嗨哟!——” “使劲拉呀!——” “嗨哟!——” 在老张头的热情鼓舞下,我们终于将马鹿从窖底拉上了地平面。不知是受到了惊吓还是强烈的阳光刺激,马鹿一下子扭动起来。由于处于凌空的状态,马鹿有劲儿使不上,只能歪着脖子用鹿茸向站在身边的老张头狠狠顶了一下。老张头冷不防受到这一击,一下子跌了个屁股敦。突然没有了口号,我们一下子愣了,加上马鹿的死命的挣扎,绳子一下子又滑了下去。我赶紧跑过去扶起老张头,看他出了洋相,我暗暗发笑,嘴上却关切地问道:“没摔着吧?”一手又捡起身边的木棍,骂骂咧咧地对着窖里的马鹿头上装模作样地要砸去。这时老张头才急了起来,气极败坏地拉住我说:“使不得使不得!”我这才住手放下木棍。我知道东北有三宝——人参、貂皮、鹿茸角,鹿茸才是他的命根子呢!于是我们又从头再来一遍,由于用光了力气,这次马鹿没有反抗。老张头很快做了个手势,我们就放倒了三脚架,他顺势压住了鹿脖子,我们几个七手八脚地压住了鹿的四条腿。老张头让我把带的一瓶“北大荒”六十度白酒递了过去,嘴一咬,用牙开了瓶盖,咕噜噜一口气喝了半瓶,然后把剩下的半瓶对准马鹿的耳朵灌了起来,直到马鹿翻着白眼晕头转向的时候才罢手。 捆住了马鹿的四条腿,解开了肚子上的绳套,老张头这才放心地开始下一步程序。他用带着锯齿的匕首对准鹿茸锯了起来,几秒钟之后血就像泉水一样喷涌出来。老张头用塑料袋把鹿血接起来,稍顷,他用嘴对准鹿茸吸了起来。他告诉我们,鹿茸血是一种很好的滋补品,对人体也是很有益处的。他让大家轮流喝一些。由于带着血腥气味,令人作呕,所以大家都不想喝,他也就作罢了。接下来又处理了另外一只鹿茸,而后,他用一件破旧的上衣裹住鹿茸并包扎起来。 时间已经不早了,老张头让我们用站杆做了一副粗大的扁担,从马鹿前后两两被绑的腿中间穿过去,我们两人一组轮流着从山坡上把马鹿抬了下去。 望着两百多斤的大马鹿,我累得喘不过气来,双腿直打哆嗦。好在国防公路就在眼前,夕阳下,连队派来的马车早已等候在一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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