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了“债”未了 ——支边回忆录之五
她的父母远在云南,从小就跟着爷爷和奶奶生活在杭州。早年就读于杭州庆春门外的一所中学,因家庭环境的原因,她养就了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子汉脾气,干起什么事来都是风风火火的。在初中一年级的那年,祖国大地爆发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文化大革命,她因此也不能再上课了,只得瞎跟着那些比她年纪大得多的同学,在这个史无前例的运动中闹腾着。她出生在一个工人阶级的家庭,因是“红五类”,也就很快加入到学校的红卫兵行列中,当上了一名捍卫伟大的毛泽东思想的一员。 她个子不高,长得也一般,总喜欢梳着二条短短的小辫子,但体态丰满壮实,并有着一张五官还算匀称而时常带着笑容的脸。因其个性所至,她时常会做出一些让人感到离谱的事来,往往使得不少男同学有点畏惧于她,可她却整日总是那样乐哈哈的。同校比她高一届的我,与她都在一个红卫兵的小分队里,每日张贴大字报,散发传单,与对立派开展辩论,朝夕相处在一起,不知怎么双方就这样有些好感了。 不久,全国各地的大中院校都在响应毛主席“知识青年要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伟大号召,到了1969年3月8日的前夕,我毅然报名支边去黑龙江,而她因为家庭老人的问题,曾在定夺自己的去向前主动与我认真地谈过一次,她表示只要我不去遥远的边疆,在浙江省内的任何农村,她都会跟着去的。谁知没几天,我突然报名要去4000公里之外的黑龙江省虎林县插队,当她得知这个消息后顿时流下了眼泪。就在去边疆报名的最后期限,她狠心地丢下二位老人而不顾,突然去到学校的“工宣队”报了名,也要一起到北大荒去。 这次倒是让我傻了眼,绝想不到她会改变自己的主意也要去边疆。可不巧的是,当红榜名单下来,我俩被分到了两个地方,她在虎林,我却被安排到了富锦,两地相距有数百公里之远。这下可急坏了她,好在我家通过关系,并积极疏通下,与她终算如愿的一起到虎林插队。 从杭州乘坐专列奔赴边疆的一路上,我们俩相处得并没有像恋人那种的感觉与言行,只是比一般的同学要好上那么一丁点。到了虎林我俩被分配在同一个公社和同一个大队,但分在两个小队。插队不到半年,我突然被调到了远离公社100来里,进出都要凭边境居民证的虎林(月牙)边境检查站,检查站就在通往珍宝岛的国防公路上,离乌苏里江边境竟2公里。也许是分开后双方的来往少了,也可能是她在那里的种种表现过于让我失望,不久,双方就渐渐地疏远了。从此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结束了那段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里程。 在第三年,可能是突然失去了原本十分向往与依赖的这份情感,也可能是自欺欺人的一种报复,她又一次头脑发热地做出了让绝大部分杭州知青都不能理解的事情——要与同小队的一名本地年轻农民队长结婚。为了这件事,有多少个杭州知青同她谈过利害关系,可她最终还是我行我素。也就因这桩婚事,事后与她来往的杭州知青就越来越少了。 就在她将举行婚礼后,国家知青新政策让大批杭州知青先后返城,她所在的大队最后只剩下她一个杭州知青了。没几年,她先后生育了两个儿子,自己连初一还没读完却在大队当上了一名代课老师。 随着年龄的增长,思乡之情越盛,她从教师队伍提早退了休,说通了憨厚的农村丈夫,先后一同带上两个长大成人的儿子回到了阔别多年的杭州老家。此时,她的爷爷奶奶早已先后过世,就因为她那时没能及时赶回,她家原先的住房因旧城改造拆迁而使她一家四口无家可归。她曾找过相关的政府部门和同学帮忙过此事,但终因此拆迁房的复杂性和时间问题而至今未能如愿。她们一家现在只好租住在城东郊区的农民房里,靠着打工来维持目前的生活(只有她有不多的退休工资)。 多少年过去了,我猛然在2009年的报纸上看到了她以“苏欣”口述《嫁给农民的知青》那篇心酸的整版长文,才得知了她如今的生活,从内心常常觉得十分的不安:当年她就是为了我才去的黑龙江,如今却落得了这个地步。是情早已了却,可这债呢,何时才能偿还?!
最后,我想借用那篇口述长文的结尾—— 知识青年历经坎坷历经磨难,最苦的恐怕是像我这样嫁给农民的人。这个苦不仅苦在物质生活上,更苦在精神上的压抑。我这一步走错了?
像我这样留在虎林的杭州知青还有二十来个。我们这些老知青心里都有一团浓得化不开的杭州情结,都有一个共同的愿望,那就是,落叶归根,退休后回杭州。杭州的气候比北大荒暖和多了,可我有时感觉杭州冷冰冰的。 杭州啊,别遗忘被命运甩在北大荒的儿女,毕竟,我们为边疆建设贡献了几十年岁月。你能不能给我们这些最后的知青一片小小的绿荫? ……
2002年3月8日一稿 2008年3月8日五稿 2014年3月8日定稿 2022年10月16日再次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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