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主: 月雅湖

《红挽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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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8-28 21:08:1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月雅湖 于 2022-8-28 21:11 编辑



       童坊是个过路村镇,本不在部队宿营计划之内,但是从瑞金到童坊,差不多走了两天,行动的速度显然比预料的要迟缓。七月的黄昏,即使眼见着太阳就要落山,也依旧十分闷热,大部分的新兵都脱了服,光着膀子赶路,他们不像那些老兵,注重自己的军人外表,意识中还完全是个农人。事实上他们尽管也背着大刀梭镖,但看上去却更像是随军的挑伏。
       寻淮洲有些焦虑,不时的停下来站到路边,看经过的队伍。行军速度能不能再快一点?他说。
       下午已经有报告说有人中暑了,参谋吴伟华答道,队伍拉得很长。就这样还有新战士掉队呢,一味的赶恐怕欲速不达。
       寻淮洲问,到底有多少副担子?
       光是中央交付的宣传品就有三百几十担,吴参谋说,连同部队本身的后勤物资和炊事担子,总数大约在五百七八十吧。
       寻淮洲吁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军团机要员跑步赶来,给了寻淮洲一份电令。这是七军团出行以来收到的第一个中革军委指示,寻淮洲未看先问,洪易同志看了吗?机要员说还没有。寻淮洲匆匆看了一眼,递还给机要员说,马上交给洪易同志,记住了,以后此类电文一律先送曾代表。
       待机要员走后,吴参谋问,是作战命令吗?
       二十四师在罗坊一带准备打击敌东路军第四纵队李延年部,中革军委让我部给以军事配合。寻淮洲说。
罗坊一带?吴参谋不解,那不是要岔开行动路线往西去吗?
不光是改变路线,寻淮洲说,以我部现在的状况,也不宜与敌接触,在渡过闽江之前,自身还需九军团护送呢,怎么能去配合作战?我的意见,还是继续赶往小陶方向与九军团会合,然后东进大田。
       吴参谋问,是把这个意见转达给其他首长,还是等开会再议?
       先看看曾代表是什么意见吧,寻淮洲说。
       然而直到过了童坊,也还是没有曾洪易的片言只语,像是他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个电令。翌日部队进入连城县境,寻淮洲找曾洪易问了问,曾说,怎么,又想打仗啦?我知道,七军团就是从连城拉回瑞金的,你们在连城地区打过不少的漂亮仗,触景生情,也难免啊。
       随后话锋一转,又说,仗是有得打的,但中央红军嘛,不是小打小闹的地方武装,我们要的是给敌人以最强捍的震慑。
       寻淮洲不太明白曾洪易话里的意思,究竟是嫌配合红二十四师打击李延年部的仗太小呢,还是他自己另有更宏大的作战计划?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也并不主张按中革军委的电令行事。
       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回一个电文,陈述一下我们的理由?
       不必了,曾洪易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是中央代表,可以决定。


       密如蛛网的国民党情报系统始终追逐着红军行踪。
       负责赣粤闽湘鄂所谓剿匪军务的东路军总司令部向部属下了死令,所探匪情无论巨细,均需逐日报告。
       战争中的许多事是瞬息万变的。
       差不多与红七军团接到中革军委要求他们配合红二十四师打击李延年部电文的同时,对手也得到了该部行动的情报。
       一天夜里,趁着无星无月的黑暗,芜塘村有几个士兵悄然藏匿在队伍歇息地的荒草丛中,没有再跟随部队行动,次日,这几个红二十四师七十团的逃兵便携枪投敌,做了叛徒。
       他们的供述很快就出现在了“逐日匪情报告”中:“伪七军团前二三天他窜,地点不明,伪教导团在童坊,伪二十四师师部及七十一团、七十二团盘踞罗坊村内。”只因这些逃兵原是红二十四师的兵,对红七军团的行动并不知情,所以寻淮洲部的去向对敌人来说,还是一个谜。
       另有“逐日匪情”报告显示,根据获取的情报,敌方也还没有特别注意到红七军团,他们害怕的,是罗炳辉的红九军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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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9-3 09:24:18 | 显示全部楼层
近日陪上海知青在临安潜川梦情谷,故此文无法再续,请关注的网友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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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9-15 20:53:50 | 显示全部楼层


                  七月九日(一)伪九军团部数千,由清流方面于庚晚窜到
                  安砂、三保,在该处稍息即向小陶窜去,该匪枪仅半数,伤病者甚多。(二)萧敬真电:佳晚十二时许,小陶到匪五六千人,在小陶筑防御工事,按似                    系伪九军团部及伪二十四师之七十一团。


       在国民党东路军第四纵队中,最早警惕红七军团动态的军事长官是时任第三师师长的李延年。
撇开当时的政治立场和所代表的军事势力,作为军人,这位李长官还是具有相当敏锐的判断力和指挥素质的。面对红二十四师的攻击态势,他并不愿意与之直接冲突,他知道红军打仗很少采用战役方式,通常只是以小股力量做试探性骚扰袭击,打得赢则打,打不赢就走,藉此消耗对方的力量。他也清楚保存实力对一个指挥官来说,意味着什么。
       整整一个下午,李延年始终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闭目养神。不时有红军行动迹象的消息报来,交战的气氛已经相当浓烈了,但他还是显得无动于衷,也不给周副官任何的指令,只在军事地图上的罗坊一处,画了个大大的问号,等他终于起身将它擦去的时候,暮色已经降临了。
      李延年安心地吃了顿晚饭,还喝了点酒。
吃一堑要长一智,李延年对斟酒的周副官说,匪二十四师在这时候冒犯我部不过是虚晃一枪,很可能是在掩护九军团的什么行动,暂时可不必理会,倒是要盯着罗炳辉。
       周副官点头称是。
       还有,李延年呡一口酒又说,既然两部都纠集在小陶,也不得不考虑到有别的企图,那个去向不明的七军团就很可疑。
       李延年决定避开红二十四师。
       对曾洪易和寻淮洲都不主张拉部队去配合红二十四师作战的做法,中革军委没有给予指责,这并不意味着容忍红七军团的自行其是,恰恰也是因为红二十四师对李延年部的那一仗,没有能够打起来。
数日后,“逐日匪情”发布了李延年给东路军总司令部的电文:


             七月十五日 李延年铣电:据报元日下午窜抵上琴、小堂前等处之伪七军团,系从安乐方向窜来,人数一万左右,机关及自动枪四十架,驳壳枪二百余
     支,步枪三千余,皆马刀梭标,并有无线电数架,经田口驻宿时,其高级军官营舍周围用机枪防备,该匪昨向石灰岭、黄沙窑陆续窜去。


       尽管情报的准确性大打折扣,但是七月中下旬的这些天里,李延年却是一直在盯着红七军团。
      大部分情报来自侦察队和驻防地的民团,李延年对此不甚满意。据已往的经验来判断,这些人的报料十有八九是道听途说,可信度很差,尤其令他恼火的是虽然七军团的消息不少,但却总是像一团模糊的影子,看不清其真形,不知道谁是它的统领,因此他也就不清楚自己是在和什么人对阵,这对于制订交战部署显然非常不利。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猜测所谓七、九两个军团,均由罗炳辉指挥,甚至怀疑这万余兵力原本就是一支队伍。
      罗炳辉他当然是知道的,这个早先的彝族娃子从奴隶征战到将军,其过人的军事指挥才干不可小觑,得知他坐镇小陶后,李延年电请总司令部派飞机在那一带做扫荡性轰炸,不但没有将他赶走,却移驻岭后的山林中继续指挥,随即便从大田、永安两县传来消息,一个被攻陷,一个受围困,弄得李延年闹不清对手的真正意图究竟是什么。
      扼守永安城的是卢兴邦的一个旅,眼见专员公署危在旦夕,这个号称闽北王的老军阀也慌了神,连连向中央军求援,说是来犯之部确有九千余人,均隶罗炳辉率领。
      卢兴邦还信誓旦旦地强调其情报来源的可靠,自称是得之投诚匪供,不由得李延年不信,毕竟是从对方营垒捅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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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9-15 21:05:31 | 显示全部楼层
       拂晓前,九营营长詹龙贵被一声枪响惊醒,来不及披衣就跑出屋子大声喊着通讯员,三多子,什么动静?
       困得迷迷糊糊的通讯员季三多也不知怎么回事,赶紧起身向村口跑去,片刻后折返,喘着气说,营长,刘、刘瞎子他、他逃跑了。
      谁开的枪?詹龙贵喝问。
      是、是哨兵。
      混帐,詹龙贵怒道,谁让他开枪的,把他给我叫来!
      詹龙贵穿上衣服,哨兵进门。詹龙贵说,说过多少遍了,要节约每一颗子弹你知道不知道?怎么说开枪就开枪?
      他、他要夺我的枪!哨兵说。
      詹龙贵缓了口气,看清楚了吗?真是刘瞎子?
      是,哨兵说,他说起来撒尿,他是我排长,我没在意,他还说....·
      说什么?
      他说成天这么走走走的,有什么意思,不如回家。
     你说什么啦?
     我、我说排长你这是犯纪律的,他说什么纪律不纪律,要就一块跑,要就把枪给我,就、就来夺我的枪了。
     你就开枪了?
     不是我开的枪,是、是走火了。
     刘瞎子呢?打死了吗?
     没有,往村西林子那边跑了。
     詹龙贵骂道,你他妈的怎么不一枪打死他呢!
     算上这个刘瞎子,光是九营,已经发生三起逃跑事件了,詹龙贵料想别的营团也不会少,可逃跑的大多是行前突击补充的新兵,基本没有枪支,这回他营里跑了一个排长,不仅自己带了枪,还企图教唆他人、抢夺枪支,这无疑是等同于哗变了,他十分恼怒。
     詹龙贵说,去,三多子,传我的命令,全营集合!
     天还没有亮,趁着凉爽些,本是好睡的时候,但詹龙贵把一个营的兵都从梦中喊了起来,习惯了突发行动的士兵们倒是无怨言,以为不是继续行军就是有了战事,集合得很迅速。
     站在晨曦渐露的薄暗中,詹龙贵扫视着他的部下,许久都不发一言,直到渐次看清那一张张疲惫、困顿、因饥饿而消瘦的脸。
     我可是一个一个的看清你们了,詹龙贵说,你们都给我听着,七连的四排长刘瞎子,刚才逃跑了,跑去当叛徒了,革命少一个人,不怕,照样能夺取最后的胜利,但我不希望我看清楚的这些脸上再出现逃兵这两个字,谁要是再动这样的念头,那就是革命的敌人,红军的败类,怎么对待这样的人,我不说你们也都是知道的,只有一个字,杀!
        詹龙贵不知道他在讲这番话的时候,刘瞎子其实并没有跑远,刚才的那一枪并非走火,确实是哨兵在情急之下扣动的扳机,那一枪打在了刘瞎子的小腿肚子上,他忍痛钻进树林后就再也跑不动了。他听到了全营集合的动静,至于詹龙贵说了些什么,听不清楚,但他知道躲在林子里不是个办法,天一亮肯定会被抓回去,等部队散去后,他拖着伤腿尝试着往外跑。他不知道正好被一个在树下拉屎的兵看见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吓了那个兵一跳,还没提裤子就顺手操起了枪。于是九营的驻地又听到一声枪响。
       闻声赶来的詹龙贵大发脾气,又他妈的是怎么回事?
       他看到了刘瞎子的尸体。
       拉完屎正在系裤子的兵说,是我,我把刘瞎子,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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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9-17 21:27:32 | 显示全部楼层

  4.樟湖坂



       等不及枪声平息,曾洪易就带着警卫直奔樟湖坂而去,身后紧跟着随军工作团的一干人马。
       又是一个响晴天,早上八、九点钟光景,逼射的太阳虽已十分炽烈,但给人的感觉却并不那么燥热,毕竟临近闽江了,若有若无的江风时不时的吹来一丝凉爽气息,空气也似乎多了些湿润。
       好地方啊,曾洪易说,但凡水陆交通便利之地,必是富庶之乡,一会儿你们进了镇子就知道了,樟湖坂可是名不虚传的小上海呢。
      快一个月了,曾洪易的心情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舒畅。红七军团昨夜抵达闽江南岸,决定今晨攻打樟湖坂,适才接到前方报告,说镇上只驻扎了福建保安团的两个连,不堪一击。略有意外的是中途杀出一支大刀会,头扎黄巾,身着太极坎肩,数百人挥舞着大刀,高呼“刀枪不人”,蜂拥而来。但终究还是经不住枪击炮轰,一触即溃。拿下了樟溯坂,部队就可以在此渡过闽江,也就算完成了中革军委交代的第一步行动计划,接下去,是经古田、庆元、遂昌北上浙西,重回闽浙赣苏区的时间,不会太久了。
      曾洪易对此番随军行动,并没有太大的抱负,也不以为真是北上抗日,他的想法是走个形式,到皖南转一圈,就赶紧去赣东北,那里才是他的基地,是他说一不二的苏区。
      曾洪易心情好,底下人也就稍感轻松。一路上这位中央代表给人的感觉总是情绪波动、反复无常,一会儿一个主意,且刚愎自用,常常不等听完部属的汇报或意见,就颐指气使,让人紧张得无可适从。
       进了镇子,曾洪易对警卫说,去,找一下寻淮洲和乐少华,看他们把工作团安排在什么地方。
       跟随其后的郑天一走在街上,见两旁的店铺门面紧闭,路人稀少,冷冷清清的样子,随口就嘀咕了一句,这还叫小上海啊。
       曾洪易听见了,回头看了他一眼,呵,我倒是忘了,你这个同志,是从大上海来的吧,觉得我说错了?
       郑天一说,不是首长说错了,是因为打仗,好好的一个小上海,被糟蹋得空有其名了。
       曾洪易哼了一声,有些同志说,打仗糟蹋了我们的小上海,难道大上海就不打仗了吗?大上海也被糟蹋得空有其名了吗?这样看问题,与我们的抗日宣传是完全相违背的嘛。
       郑天一还想说什么,他身边的人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他不吭声了。
      乐少华迎面而来。
      洪易同志,乐少华说,隆胜街有处房宅,是本镇一户大财主的,已经被我们占下了,你先去那里歇息一下吧。
      就近没有地方吗?工作团要尽快开个会,曾洪易说。
      不远啊,乐少华说,就在前面,不过.··..·
      还有什么问题?
      不过军团长的意思,是不准备在此久留,立即动员力量征集船只,争取当日即渡闽江。
      怎么是军团长的意思呢?曾洪易显然不高兴了,这不是军事委员会研究制定的部署吗,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什么叫久留?一个军团好几千人,浩浩闽江说渡就立即渡完了吗,就不需要一个指挥部了吗?
      我也是这么说的啊,乐少华说,所以我给你找了一处地方,很宽敞、哪怕是驻一个团都没问题。
      那倒不必要,曾洪易笑了笑,你带路吧。
      正待要走,忽然像是又想起了什么,曾洪易回头招呼郑天一,郑天一赶紧走上前来。曾洪易说,少华啊,这个同志,是你让他来随军工作团的吧?乐少华不明其意,说是啊,怎么啦?
       很好嘛,很有眼力,你知道他说什么啦?说是因为打仗,把樟湖坂这个小上海糟蹋得空有其名了,曾洪易说。
乐少华也不问这话的由来,顺口接话道,部队知识分子少,郑天一这样来自大上海的,更少,所以我把他从军团长那里挖来给你嘛。
      哦,他原来是淮洲同志的人,难怪啊!
      郑天一听着,感觉不是个滋味。他不明白自己就嘀咕了那么一句,曾洪易怎么会有这么多话说,也不明白乐少华为什么要让他来工作团,他还是喜欢跟着寻淮洲,起码感觉彼此平等。


       攻打大田是我参加的第一个战斗。我不是说在这以前就没有听到过打枪放炮,一路上经常有敌人骚扰,都是些民团、大刀会什么的,在小陶甚至还遇上了飞机轰炸,但真正轮到我们动手,是打大田。
       在此之前我不知道打仗是怎么回事,更不清楚一旦打起来,我拿着一支梭镖能做什么。但有一点大家都知道,我也知道,就是敌人在内我们在外,隔着一道城墙,我们要攻进去。
       李小欢是我最要好的弟兄,只比我大一岁,也是新兵,却什么都懂,好像已经打了半辈子仗似的。李小欢说,你知道什么叫攻城吗?那就是先有部队打枪放炮掩护,后有敢死队扛着云梯冲锋陷阵,攀上城墙一番厮杀,接着是打开城门放下吊桥,大部队蜂拥入城。我说,我们没枪没炮,不可能是掩护,要是就这么跟着大部队冲进城去,也太简单了,你说会让我们做敢死队吗?
       李小欢说他肯定是敢死队,说不定还要扛云梯呢。可是打起来那天根本就没有什么敢死队,李小欢也和我一样,潜伏在一条没了水的河沟里待命。后来就发起冲锋了,像决了堤的水,滚滚而去。当时我并不紧张,但事后却是什么也不记得了,一下子就进了城里,既没有什么城墙,也没有看到放吊桥,枪声倒是响成了一片,可我的梭镖一点都没派上用处。
       后来李小欢又说,我们连不是主攻,正面突击的部队打得可激烈啦,死了不少士兵,还血流成河呢。
       攻占大田县城是在夜里,进城后我们就分头去敲一些人家的门。连里交代我们说千万别敲错了,要找那些有铁环门脸,有砖墙护院的,那才是土豪劣绅的宅第呢。我跟在班长后面冲进了一座门楼,是个大院子,栽着好些花。开始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见;后来亮了灯,不仅看到花了,还看到院子的四周有好多间屋子。有人从屋子里跑出来阻拦我们,班长一枪托就把他打一边去了。班长说没你的事,找你们东家来,李小欢就跟着说,我们是红军。
       那一户的东家后来是被我们从床底下拽出来的。揣开门的时候只听到一声女人的惊叫,李小欢用梭镖挑开了纱帐,床上没有别人,只有那个女人拿被单遮着身子。班长说,人呢?李小欢就拿梭镖去挑女人遮身的被单,女人又是一声尖叫,手一松,被单落了下来,只见白白的一团,什么也没穿。李小欢先是一愣,接着就古怪地笑了起来,班长在他的脖颈上打了一掌,笑什么笑,没见过光身子的女人啊。
       随后就在床底下找到了东家,是个老财主。
       班长说,听着,我们是北上抗日的红军部队,只要爱国抗日,我们不会杀了你的。说着,把一张传单糊在了屋门上。老财主磕头如捣蒜,连连说,我们抗日我们抗日。班长说,抗日就好,不过我们还是要没收你家的浮财,分给受苦的老百姓。财主说,分、分、分....
       我所以对攻打大田印象深刻,不是因为这些,而是我见到了我堂哥。
那已经是次日了,我们七军团在县城的文庙召开群众大会。大田这地方属于苏区边缘,老百姓也知道红军,但真正见过的少,尤其是中央红军。一来是听说打了土豪要分浮财,二来也确是感到新奇,所以参加会的人很多,想跟着红军走的青壮年也不少。
       我们团是担任大会警戒的,我们连又是在会台的左侧,在会上讲话的首长和随行干部士兵,上上下下都在我眼皮子底下过,当然就看到了军团长。别的军团首长我认不全,军团长寻淮洲可错不了,一是他黑脸小个,就他那个外表能让人感觉出威势来的首长,找不出第二个了;二是他身边的警卫小黄当时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小黄认出我来了。
      小黄和我打招呼的时候身边还有个军人,看样子是个干部,本来要跟着军团长上台的,见到我一下停住了,看了我一会,但没说什么,可我一眼就认出他就是我堂哥了。但我们已经好多年不见,他不说话,我也不敢认,他过去后我就问小黄,这人是谁?小黄说,军团的作战参谋啊。
       开会时我一直盯着他看,我确认他就是我堂哥了。我告诉了小黄,小黄说别逗了,你说是就是啊。
       我决定找个时间当面去问问他。
       队伍是三天后撤离大田的,期间我们一直在大田城里张贴标语传单,宣传红军北上抗日的主张,鼓动民众,没一点空闲。临走前实在忍不住了,我偷偷跑去了军团部,还是李小欢帮我出的主意,他说你赶紧去啊,班里有什么事,我替你应付着。
       可是我没见到堂哥,找错地方了,卫兵把我带到了另一个首长那里,说这个兵要找他堂哥,也不知真假。
       那首长也看了我好一会,像是见过我,说,你堂哥叫什么?
       我说叫吴松鼠。
       首长一挥手,样子挺傲慢,走吧,这里没这个人,什么松鼠老鼠的。
       后来我才知道这人是随军中央代表曾洪易。那时候我已认了堂哥,是他来找我的,说他改了名了,叫吴伟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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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洪易突然感觉自己有些心神不宁,想来想去也找不出个原因。从队伍撤离大田到打下樟湖坂,他始终被一种莫名的情绪纠缠着,直到进了樟湖坂的那个大宅院,才突然明白了,一切都是那个小鬼造成的。
       忘了问问他叫什么名字了,只记得是来找他堂哥吴松鼠的。这小鬼怎么会那么面熟呢,他肯定不会是另外的那个人,但说不准会和那人有什么关系,那人不会是他堂哥,年纪像是比他还小呢,可是一双眼睛怎会一模一样?
      曾洪易想起了三年前,也是七月的一天,受王明的指派,他同样以中央代表的身份,从瑞金去了赣东北苏区。那是方志敏创建的一块根据地,很得毛泽东的赞赏,但王明却认为他们在政治路线和组织路线上都自行其是,毫无马克思主义的气味,必须予以整顿和改造,向百分之百的布尔什维克彻底转变。他就是带着这个任务踏进赣东北首府葛源的。
      在赣东北,他足足呆了两年半,现在看来,那真是一段艰难岁月,虽然王明赋予他的权力非常之大,完全可以大刀阔斧地干,但也受到了当地一些干部群众的强烈反对和抵制,以致于今年初他去瑞金出席六届五中全会时,人们纷纷谣传说是方志敏一状告到中央,把他曾洪易给告走了。
      可现在他还是中央代表,他掌握的红七军团,也正是由调往中央苏区后的赣东北红十军改编组建的,乱世江湖,还有什么比军队更重要呢,曾洪易因此感觉赣东北仍掌控在自己手中。
      党内斗争当然是惊心动魄的,他想,不就是杀了一个吴先明吗?王明同志已明确说了,反对四中全会就是反党,必需严厉制裁。
        吴先民是1929年初赣东北弋(阳)横(峰)暴动的主要领导人,当地民众曾有歌谣传唱:“弋阳出了方志敏,横峰出了吴先民,领导农民来革命,都是为穷人。”1931年春,他去上海出席六届四中全会,回到赣东北后,曾私下里议论过会上另有一个反对派,但并没有细说详情。曾洪易探悉后记在了心里。他原本就看不惯赣东北的这些干部,一年后,从鄂豫皖苏区传来了一份张国焘发布的肃反文件,他立刻就以“临时中央派”的罪名拘捕了吴先民。
       被捕后的吴先民被关押在河口的一座天主教堂里,每日皮鞭镣铐,尽受踩杠子、灌辣椒水等种种酷刑,却宁死也不妄招口供。一天夜里,他用绳索从塔楼上吊下来,越狱逃跑,曾洪易闻讯大怒,责令追捕。
       既然不怕死,那就成全他吧,曾洪易说。吴先民再次被抓回后,他就开了杀戒。说是杀一儆百,把吴先民绑在了村口的大树下,召集群众,宣布罪名,然后是开膛破肚,处死后再割下首级点了天灯,人群哗然,一片哭声。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吴先民死时的情景,成了曾洪易的梦魇,常常令他夜半惊起,一身冷汗。最可怕的还不是死者的血肉模糊,而是那个孩子。曾洪易不知其名,只听说是个小司号兵,年仅十五六岁的样子,下令动刀的那一刻突然扑身上前抱住了吴先民,刀子擦着他的脖颈而下,溅了他一脸的血,上去了两个彪形大汉,却怎么也拖不开他。
      小司号兵也死了。
      吴先民首级点燃的天灯之火晃动在小司号兵惨白的脸上,就在那时,曾洪易看到了一双眼睛。奇怪的是,在小司号兵那依然睁着的双眼中,显露出的并不是恐惧、仇恨和悲痛,反倒是十分的平和与安祥,但是却比仇恨和愤怒更让曾洪易感到害怕,以致于他当即找来从吴先民家搜出的一个本子,下令依照所记人员名单四处抓人,他要一网打尽,决不留后患。
      事情过去快两年了,曾洪易没想到在红七军团,在打下大田准备北进樟湖坂抢渡闽江的时候,又看到了同样的一双眼睛。
      曾洪易派人打听,很快知道了那个小鬼是在瑞金刚补充的新兵要命的是他也果真姓吴,叫吴稻米,说是要找他堂哥吴松鼠,那么这吴松鼠是否也确实是在红七军团,又会是谁呢?


       江还是那条江,不过感觉上像是要窄一些了。站在江边,也没了当初凉风吹来的舒爽。深秋天气,在南方的福建虽说还不太冷但毕竟老了,又沿着江岸走了几个来回,人累心更累,还是有些寒意。
      一切的变化都太大了,我已找不到当初我们连渡江的那个驳岸。樟湖坂是王永瑞师长率领三师攻打的,我们只是后续部队。镇子里人很少,听说老百姓害怕打仗都躲进了山里,找船就成了一个问题。船太少,又都是些小木船,一次渡不了多少兵,部队傍晚开始下水,轮到我们班已是夜里了。我和李小欢上的是一条船,小船晃晃悠悠的。李小欢就是话多,说要是半途翻船掉进江,还真不如现在就泅渡过去呢。
       其实李小欢说得也不错,中途还真有翻了船的。约摸是在后半夜吧,我们这一批出动的有八、九条船,不都是一个连排的。我们的船比较靠后,前面可能还有五、六条吧,天黑,看不清楚。离渡口不远有块沙洲,水流还算平缓,过了沙洲就能感觉到水急了,哗哗哗的,船也晃得厉害了。
       后来就听到前方乱乱的,有人喊着,别慌别慌,快,抓住船梆子,抓船桨也行啊,船桨能凫水的。李小欢是划船的,李小欢说,怕是有人掉水了,就加紧往前划,划到跟前就看见白生生的一张船底,周边扒着几个士兵。李小欢说他会水,就把桨递给了我,自己下水去帮他们把船翻过来,船一晃,班长骂了一句,你要把这船也掀翻啊!
       李小欢后来没再上我们这条船,到了北岸才回来。那条船翻过来后,有人说点点数,看还有谁没上来,又有人说,划吧划吧,会水的不怕,怕水的还不早扒在船边了,没人啦。可就在这时,我感觉自己这边的船舷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碰了一下,本能地顺手一探,抓住了一把毛发,但立刻又滑脱了。我肯定那是一个人的头发,就喊了,有人呐,水里还有人。
       捞是捞了一阵子,但一无所获。班长说,吴稻米你看花眼了吧,另一个兵也说,他是吓懵了。但我知道,江里的的确确还有人......
       我对樟湖坂其实没有太多的印象,既不是我们攻打的,渡江时也没遇上敌人的阻截,但我还是要来。我要来看看他,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更不知道他是哪里人,什么时候参加的红七军团。他走的时候也无人知道,那时候的队伍也不像现在这样正规,听说渡江前就有一些伤兵不便行动,留给九军团了,又不断有新兵补充,天天有变化,多了一个谁,少了一个谁,不那么清楚,我是他临走前唯一告别的人了,我不能不来看他。
       前些年,我也读过一些红七军团幸存者写的回忆录,对这次的北渡闽江大多是一笔带过。我也知道,除了整个军团渡江的时间拖得比较长,从前一天的黄昏到次日中午才渡完最后一船外,就渡江过程而言,并没有太大险情,再说每个人所在位置不一样,只能写自己的亲历,不可能包知一切,至于军团首长和干部们,就更难知晓每一个士兵了。
       但我的亲历确实如此,我抓住了那个士兵的头发,又滑脱了。若是我当时用一点劲,说不定他也不会走。我觉得是我没能挽留住他,多少年来,这始终是我恪守的一个秘密,我的一块心病,我不能说,我要是说了,我的灵魂就再也无法安宁,我的手上永远留着他最后的余温。
      樟湖坂这个地方,我一生只能来这么两次了,一次是被动的,随军北上抗日而来,一次是主动的,不是来寻觅自己的战斗足迹,而是来看他,像他这样不知名的牺牲者,红七军团真不知有多少,但他和那些打仗死在阵地上的无名英雄不一样,而且他也是孤独地与我擦肩而过的唯一一个士兵。
      如果我不来樟湖坂看他,这个世界上还有谁知道他,记得他呢?就连我也并不真正知道他啊。
那天在樟湖坂的江边坐着,我也曾这样想过,或许他并没有走,在那个漆黑的渡江之夜,他在水中沉沉浮浮的,不知漂流到什么地方冲上了江滩,他有幸被人救了,只是没能再追赶队伍,开始了另一种生活。
       我还真被自己的胡思乱想激动了,我想那样的话,他也像我这样,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了,只是先我一步做了老百姓。做老百姓也很好啊,国家不再有战争了,不再人为的去征战厮杀了,红七军团的亡灵们若是还活着,不是都希望自己能好好的过一过老百姓的日子吗?
       我以为那天我会梦见他,可他没有来,只是江风拍打了一夜的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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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9-29 09:10:29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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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9-29 20:11:59 | 显示全部楼层

                         5.水口



         方志敏在瑞金参加六届五中全会后,匆匆赶回了葛源。
         行前,曾洪易特地和他见了一面。两人在会上是见过面的,只是彼此都没有说话,方志敏要回赣东北了,曾洪易说是来送送他。
         你先走一步也好,曾洪易说,中央方面还有些事情要交代,我就暂时在瑞金留些日子,至于葛源嘛,我还是要回去的。
         方志敏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想必那个“方志敏一状告到中央,把曾洪易告走了”的传言,他也已经听说了,特意跑来对方志敏说这个话,显然是在表明自己还是赣东北的中央代表,你方志敏是赶不走我的。
曾洪易走后,方志敏主持了闽浙赣省委的工作,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是在收拾被他搞乱的苏区局面。没有了曾洪易的干扰,他一直以来主张向皖赣边界发展的设想,也开始付诸实施。但这些做法都没有得到中央的肯定,反而批评他们向皖南发展是“分散保卫苏区力量的错误行动”,在皖赣边开展游击战争是“军事上的右倾机会主义”。因此,虽然在这次会上当选了中央委员,方志敏心里却并不踏实,现在听曾洪易这么一说,更感觉到党内派别势力的顽固,对苏区前景的预感很不乐观。
        他无意和曾洪易多说什么,心想曾洪易在赣东北的所作所为,月已已经向中央做了汇报,中央若是护着他,那也没办法,只求不要让他再回去,就算是万幸了,便说道,我看你还是留在临时中央吧。
        现在已是七月中旬了。这天上午,机要员送来一份文件,方志敏正忙于和刘畴西商议红十军作战部署的问题,没有马上看,顺手搁在了一边。
        刘畴西是不久前取代王如痴担任红十军军长的,方志敏当时就不明白为什么要撤换王如痴,他觉得相比之下,更能和王如痴在军事思想和作战部署上取得一致,而与刘畴西多有分歧。
        商议了多半天,两人还没能就红十军的行动部署达成共识。刘畴西像是有些烦了。志敏你不妨看看文件,刘畴西说,要是军委有什么指令,那就照他们说的办,也免得你我争执不休。
        方志敏没有马上就看文件,正是不愿意机械地执行上面的战略,但刘畴西既然提起了,他也只能看了再说了。
        这是以中共中央和中革军委名义下达的一份秘密通知。
        方志敏匆匆看过,递给刘畴西。
        刘畴西看完,未置一词,又递还给了方志敏。
        两人相互对望了一眼。
        怎么样?方志敏先问了。
        好啊,刘畴西说,高举爱国旗帜,派一支红军先遣队北上抗日,很好嘛。
        方志敏说,意义当然很重大,可是我怎么觉得有些不妥呢?
       有什么不妥的,我怎么没觉得呀。刘畴西又取过文件看了看,哦,你是觉得让曾洪易当这支队伍的随军中央代表不妥吧?他这个人,确实在赣东北捅了不少乱子,可北上抗日与苏区工作,这是两码事,说不定中央就是不想让他回赣东北,才安排去先遣队的吧。
       方志敏说,我倒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隐约觉得,中央在这个时候派出先遣队北上抗日,孤军深入敌后,似乎还有别的意图。
       刘畴西吓了一跳,志敏你在想什么呢,莫非怀疑先遣队是个幌子?
       方志敏没想到刘畴西会说得这么直截了当,一时也不知怎么解释了,虽然他完全不是这个意思,但往深里一想,倒还真有这么点意思呢。他觉得心里很乱,干脆把自己的疑惑都挑明了。
       畴西你看啊,方志敏说,我们派了匡海龙率赤色挺进队去皖赣边开展游击战争,派了宁春生前往皖南开办白区工作训练班,还派了刘毓标、陈直斋去加强皖南特委,所做的一切,皆为开辟新苏区,扩大根据地,但中央对此一直都持批评态度,可现在派出的先遣队,目的地也是皖南,任务除了沿途宣传党的抗日救国主张,最终也还是在皖南开辟新的游击区,这是怎么回事?
       不等刘畴西回答,方志敏又说,还有,派出的先遣队由七军团组建,七军团的主干,原是从赣东北调去中央苏区的红十军,我了解这支部队,就牵制和调动国民党围剿中央苏区的兵力而言,恐怕是难以胜任的。
       刘畴西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方志敏的疑虑不无道理,但他觉得自己无法解释,说实话,他也不想去考虑这些。在他看来,赣东北苏区面临的难题已经够多了,对这个秘密通知,知道一下也就行了,先遣队的任务、目的和行动,与自己关系不大。
       无论刘畴西还是方志敏,此时都不可能想到,他们不仅会与这支抗日先遣队关系密切,而且还将生死与共。
与刘畴西不同的是,方志敏觉得有必要关注先遣队的动向。七军团出动有十几天了吧,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方志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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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9-30 16:22:28 | 显示全部楼层
鹰飞 发表于 2022-9-29 09:10
字怎么会大大小小的?

这段编辑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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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曲意求人重视,不怕忍受被人忽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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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0-6 21:49:4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月雅湖 于 2022-10-6 22:02 编辑

        电令是七月三十一日下午到的。
        前一天午后渡完闽江的队伍快速进入古田县境,在黄田外围的隐蔽地带稍事休整,于凌晨派出前锋部队一举拿下黄田,并选择谷口村作为驻扎地,迎候军团主力抵达。


       天是午后突然阴下来的,晃眼的阳光瞬间隐人云层,云层压得很低,没有一丝风,像是在把整个山水村舍都往一个闷罐子里挤兑,让人透不过气来。粟裕蹲在地上,摘下军帽搧着风,在摊开的行军图上找出谷口,打上一个勾,然后将线条连接到古田县城。
       只须将目光稍稍再往前一点,就是浙江的庆元和遂昌一带了。
       粟裕站起身来,看到了迎面走来的寻淮洲。
       如果行动顺利的话,明天的这个时候,可以准备打古田了,粟裕对走近的寻淮洲说,我已派兵前往侦察。
       寻淮洲没有说话,只将一纸电文递给粟裕。
       粟裕只匆匆看了一眼,目光就被“福州”二字定住了。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的这份急电,与行前确定的计划全然不同,要求红七军团改北上为东进,先是攻占水口,召开一个“八一”纪念大会,给敌人以震慑和威胁,尔后相机袭取福建省首府福州。
       粟裕的第一反应是不可能。这不是改变行军路线,多跑点路的问题,而是以部队目前的实力,根本没法攻取像福州这样的一个大城市。
这是怎么回事?他疑惑着问寻淮洲,一边翻来覆去地摆弄着电文,好像那不是一份真实的军事命令。
       寻淮洲说,走吧,跟洪易同志和少华同志一块研究一下。
       其实在这之前,接到电令的寻淮洲就和曾洪易、乐少华在一起。乐少华倒还看了看电文,没说什么,曾洪易却根本不看。这有什么可奇怪的,他说,七军团的行动方案原本就是中革军委制定的,中途发生改变,肯定也是针对具体情况的变化嘛,我们照此执行就是了。
       寻淮洲说,要说具体情况的变化,应当是我们比中革军委更清楚啊。
       淮洲同志啊,你这个想法可是很危险哦,乐少华说,你的意思,是中革军委不了解情况瞎指挥?
       我可没这意思,寻淮洲不耐烦与乐少华对话,和这个政治委员搭档已不是一两天了,他了解此人,在莫斯科中山大学念了几天书,见过王明,就自以为懂得革命和军事了,实际上连最基本的战略战术都说不清楚,不过是察言观色追随曾洪易罢了。那好吧,他说,我去通知一下参谋长。
       寻淮洲其实也没指望还能研究什么,他对粟裕这么说,只是希望那两位能听听参谋长的意见,打仗嘛,参谋长当然是个举足轻重的角色。
       粟裕说,你先去吧,我一会就到,刘英同志在那儿布置抗日宣传,我去招呼他一下。



       刘英正在看一张报纸,是新近出版的《红色中华》,说是新近出版,其实也有些日子了,不过辗转流传到他手里,还是刚才通讯员在一户人家家里发现后送来的。谷口应属白区了,在这里居然也有苏区的报纸,他不但觉得奇怪,似乎也另有了一些想法。
       报纸的头版登了一篇中华苏维埃中央政府主席毛泽东接受记者采访的大块文章,题目是《目前时局与红军抗日先遣队》,大致的内容是号召全国民众,包括国民党军队中决心抗日的分子,一致起来援助苏维埃与红军,援助北上抗日先遣队,反对南京政府的阻拦政策,使抗日红军迅速前进。
       见到粟裕,刘英把报纸给了他。你来得正好,看看,毛主席就抗日先遣队发表讲话了,刚刚发现的,奇怪,白区倒能比红军部队更早看到呢。
       粟裕接过报纸只看了一下标题。不是说对外只称红七军团吗?他说,报纸这么一登,先遣队的旗号不是就公开了?
       这是迟早的事,刘英说。
       粟裕想了想,又说,毛主席已被解除红军总政委的职务了,派出抗日先遣队的决定他并没有参与意见,听说他认为不是太合适。
       不可能吧,刘英说,你看看报上登的,完全是支持的态度嘛。
       那当然,中央已经决定了,还会公开反对?
       粟裕本不想说这事的,但刘英是政治部主任,对时局上的一些事的看法可能更敏锐,就没在意,但还是没点明这消息得自寻淮洲,听刘英这么说,也就把话扯开去了。
       我来找你去一下军团部,中革军委来了电令,让我们打福州。
刘英“哦”了一声,没有说什么,好像他对行动计划的这一改变,并未感到意外,其态度反让粟裕意外了一下。
       两人到了军团部,见寻淮洲和乐少华的脸色都不好看,倒是曾洪易打着一把蒲扇,喝着茶,悠悠闲闲的,像个没事人似的,见他二人进屋,说道,你们来得正好啊,为了打福州的事,这两人争得脸红脖子粗,还拍起了桌子,中革军委的命令嘛,有什么可争的,不过,充分发表意见还是必要的,你们说呢。
       粟裕说,从军事上讲,我觉得攻取福州不可行,与我们北上抗日的宗旨和任务也不相一致。
       寻淮洲同志多了个同盟军呐,曾洪易笑了笑,刘英同志呢?粟裕参谋长从军事上讲,你这个政治部主任,是不是从政治上讲啊?
       刘英说,我觉得对一个行动,要看它的主要意义,向福州进拔,其主要意义是为了进一步号召全国友党友军和各阶层先进人士,都来响应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的主张,配合主力红军反抗敌人的第五次围剿,就这一点来说,我看还是符合先遣队宗旨和任务的。
       曾洪易点点头,这就行了嘛,该说的意见,大家都说了,下一步怎么做我看就不用我再啰嗦了吧。过去的事,你们也都知道一些,总说我曾洪易霸道,听不得不同意见,现在都看见了吧,我可没有压制什么人呐。
       乐少华说,那我们是不是复电中革军委,表示坚决执行命令,并告知具体的行动方案?
不必了吧,曾洪易说,到了水口再说。
       寻淮洲好像还有话要说,被曾洪易一挥蒲扇挡回了。淮洲同志,我知道你还是不愿意攻打福州,我说到了水口再说嘛,又不是立刻就打。军委的电文你没有好好看吗?让我们相机袭取,也就是见机行事嘛!
        说着,曾洪易又挥了挥蒲扇,就这样吧,都去各自准备东进水口,少华同志你再稍微留一下。
       寻淮洲、粟裕和刘英走后,曾洪易拿蒲扇拍了拍乐少华的脑袋,你说你犯得着跟寻淮洲拍桌子吗?中央军委的命令,他要是真反对,那是个什么罪?我在赣东北搞过,心里是太清楚了,不过呢,你拍一拍桌子也好,一来是别让他小看了你这个政治委员,二来我也就好说话了。
       乐少华说对对对,他们这些人啊,就喜欢和我们这些中央来的、留过学的干部闹别扭,真不知道是嫉妒呢,还是别有用心。
       曾洪易坐了下来,继续喝他的茶。现在你明白为什么要派中央代表和随军工作团了吧,曾洪易说,即便寻淮洲是军团长,部队也不能由他说了算,我不是很容易就对付了他吗。
       令曾洪易没有想到的是,寻淮洲其实并不那么好对付,谷口之争,不过是个前奏,真正厉害的交锋,还是在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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