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觉民 于 2021-6-5 10:18 编辑
母亲去世后留下一本发黄的相册，这是她年轻的时候亲手做的。封面用硬板纸糊上一层透花的黑绸布，看上去平实大方。内芯是用黄褐色的牛皮纸裁成的，母亲根据照片的不同尺寸，先在牛皮纸上画出照片对角的两个直角，再用锋利的剃须刀刻透两边之间连接线，然后将照片的对角小心地插入刻透纸的角里，做好的相册干净、牢固又灵活。这项工作细致且费时，可以等照片积聚到一定数量后才动手做，也可以有几张做几张，一朝一夕不可估计。只要你愿意，就得用了一生的时间去完成。母亲活了八十多岁才最后完成了这本相册。 打开相册，有我母亲少女时代到去世前漫长的人生记录；有陆续离开人世的上几辈亲人的遗容；有我母亲的亲朋好友的不同仪态；有我嗷嗷待哺直到白发苍颜的历程回放；最多的还是她从教时的学生照片，一个个天真可爱的模样，是我母亲生命中丰富的精神寄托。到了耄耋之年她还能指着照片中这群稚气未脱的孩子叫出他们的姓名，虽然这些当年的学生如今也已到了垂暮之年。 这本相册历经了八十多年了，一直来都是亲友们爱翻看的宝贝，连我的后辈们也会时不时拿出来饶有兴趣地细细端详，指着相册里的照片猜测这是哪位长辈，谁更像谁，尽管相册里恰恰她们的照片最少甚至没有。 我想，这可能是一种自然的人性体验。国家有史，地方有志，家族有谱，这是中国人的历史传承。所以有人说，有了家谱做人才有“谱”。中国人重视饮水思源、寻根问祖。千百年来，人们把祖宗的世系和事迹记录下来，编成族谱传给子孙，以此证明家族的存在，延续家族悠久的血脉。不至于后人像随波逐流的浮萍，找不到自己的出处。但族谱卷帙过于浩繁，翻阅十分不便，查到了也只有抽象枯燥的名字。一般的家庭只有三代的记忆，祖辈以上就说不出什么了。 如果能将三代以上的照片搜集整理，加上文字说明，再用现代印刷工艺印制成册，这不也是一本生动简明的家谱吗？想到这里，做一本具有家谱意义的相册的念头在我心中油然而生。 首先是搜集照片，需要在我母亲相册的基础上增加有历史意义的照片。我将我的打算告诉亲戚们，于是，好多老照片经过扫描或翻拍后传过来了。最早的一张是民国十七年（1918）的照片，距今一百年。是我太外祖母六十岁生日那天照的。照片里的人头戴瓜皮帽，身穿长衫马褂，现在只有在影视中才能见到，从我外孙算起来是整整六代，这是一张很珍贵的老照片。 现代社会里四代见面已属稀少，我的下辈们能看到六代的先人容貌和当时的衣着打扮，以及那个时代人的精神状态，一定会很有时代穿越感吧！好多相隔几代的长辈，平时只闻其名其事不见其貌，现在可以从面容上依稀看出像谁或不像谁，让传闻得到了生动的印证。我们也由此透过照片人物的目光和装饰，清楚地看到岁月的变迁，倍感世事沧桑和人生传奇，从中仿佛也看到了自己的过去和将来。 第二步，我将搜集到的照片进行分类整理，再通过扫描或反拍，在电脑上进行修整处理。大多数照片是不用处理的，陈旧发黄原本就是老照片的特质，带点沧桑感更显得古朴厚重。有太多斑点的照片，用个最简易的图片处理软件就能完成。只有少量照片因为天长日久而斑驳破损，我只得请懂行的朋友帮忙，麻烦他花了好多时间，才将照片搞得清晰完整。 为了将相册带上点家谱的意味，便于后人了解家族的概况，第三步得加注若干简单的文字说明。我乘清明扫墓时，在村里寻找有关家族的资料，在相册的首页介绍故乡的地理风貌、历史变迁、名胜古迹、人文典故，唤起后人对故土的情怀。 我在前头列出了几代人的名字及生卒年月，排列从上至下，让照片里的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在家族中的位置。参天大树必有其根，怀山之水必有其源。在连绵的家族史中，它给了每一个人一个有所归依的位置，无论长幼、贫富、贵贱、男女，你的形象都应该被铭记其中。经过多少年之后，只要打开这本相册，后辈们就会有人找到你。如果说家谱是故土和根的象征，那么这本相册里的每个名字就是一片归根的叶子。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有的故事是能够让人记住一辈子的。作为一本相册，文字内容不能过于庞杂，我用简单的文字加以说明，以免年代久了会混淆不清。比如外祖父曾经在上海经营过史上第一家以“宁波银行”命名的银行，这是很具有历史意义的，我请记忆超群的大舅写篇介绍外祖父生平的短文；大舅作为1949年以后的早期高级工程师，为中国桥梁事业作出过卓越的贡献，这在孙氏族谱中有过介绍，我将族谱上的这一段文字拍下来放在相册里；还有父亲早年毕业于黄埔军校，上过抗日战场杀过敌人，也该记下一笔。 最后一步就是编排印刷了。我将照片和文字在软件上了进行编排，按照长幼顺序给了每张照片一个归属，再设计一个色彩陈旧的封面，完了就准备到图片社去印刷。这时，我心头忽然涌上一番感慨，化成几句打油诗，不知道看相册的人有多少人与我同感？ 打开陈年的旧照 抖落一地沧桑 回忆迟早变成时间的尘埃 久远的面容是旧日的忧伤 岁月从指间无声地流淌 我早已不是这相册中的容貌 现代的工艺设备效率很高，才半天时间，十几本崭新的相册已整整齐齐地叠放在眼前。每册的印制价格还抵不上一包好烟！ 我将每一本相册郑重其事地送到亲属手里，不管他们喜欢还是不喜欢，也许有人以为这事似乎可有可无，我想这是因为他们还年轻，人生要做的事还太多，来不及想到太多，我退休了能完成这件事。但是我始终相信，当有一天他们终于空闲下来了，一定会静下心来细细翻阅这本相册，也会认为这是一件有意义的事。（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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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6-5 10:15:51
发表于 2021-6-5 11:22:03
